黄景明指尖在桌面轻叩。“咚,咚,咚。”沉闷的声响,打破了书房内方才因提及林昭资质而带来的短暂轻松。他目光转向林根,带着几分审视。“这族学,自有族学的规矩。”“入学需要缴纳束修,笔墨纸砚也需自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林根心头猛地一紧。来了!他知道,这才是舅舅今日话里的正题。来黄家村之前,他与李氏便已将家中仅有的几两银子都盘算在内。这笔钱,是他眼下最大的底气。再加上他在聚源斋的工钱,还有昭儿或许能再寻到玉石的指望,这束修,他并非完全无法承担。只是,黄家毕竟是大族,这族学的束修究竟几何,他心里实在是没底。万一狮子大开口……林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卑微。“舅舅,昭儿能得您青眼,是他天大的福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束修,不知……不知是个什么章程?”黄景明看着林根。见他虽然面露难色,却没有立刻哭穷叫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外甥,似乎比他印象中那个只会闷头干活、遇事就缩的泥腿子,多了几分担当。“不多。”黄景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平淡地吐出两个字。“每年十两银子罢了。”十两!林根心中咯噔一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这数目,不多?这几乎是他眼下全部的家当了!聚源斋的工钱虽然稳定,但要凑齐这十两,几乎难如登天。若是昭儿短时间内再也找不到那种能卖钱的石头……但那股慌乱很快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能退!为了昭儿的前程,这笔钱,他必须得出!他不能让昭儿失望,更不能让舅舅看轻了!“舅舅!”林根猛地一咬牙,声音比方才沉稳了不少,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十两银子,我出!”“笔墨纸砚,我们也会设法备齐!”他挺直了些微佝偻的腰杆,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让昭儿在学里受了委屈,缺了用度!”黄景明这才微微颔首。脸上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点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许。随即又冷哼一声,“你能有这份担当,还算像点样子。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我妹妹当年嫁给你爹林山时,陪嫁的田产、银钱可不算少!”“怎么,这些年,就真的一点底子都没给你留下?”林根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眼睛瞪得溜圆。陪嫁?田产?银钱?他脑子一片空白,嗡嗡的响。父亲在世时,家中虽没有穷到吃不上饭,却也绝对谈不上富裕!每日里,后娘张氏不是哭穷就是抱怨,说家里日子艰难,都是他这个长子拖累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为何从未提及?那些东西,又去了哪里?无数个念头像炸开的锅,在他脑子里翻腾不休。黄景明将林根那副魂不守舍、震惊到极致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那股对林山的鄙夷又深了几分。这林山,不仅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怕还是个昧着良心,私吞了黄家财物的白眼狼!连亲生儿子都瞒得死死的!黄景明不再理会林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转向旁边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林昭。这孩子,方才一番考校,应对沉稳,见解独到,远超同龄孩童,确实是块好材料。“你这张脸,这眉眼,”黄景明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追忆。“与我那早逝的妹妹,你的亲奶奶,确有七八分相似。”“我黄家,虽非什么大族,但也讲究一个情分。”黄景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也温和了不少。“看在你奶奶的份上,也看你自身确有几分灵性,这束修,我可以给你减免一半。”林根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好半晌才从那“陪嫁田产银钱”的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紧接着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砸得晕头转向。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了张,声音都带着颤:“舅……舅舅,您……您说的是真的?减……减免一半?”那可是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啊!对他而言,这可是一笔巨款!黄景明放下茶盏,神色平静,“我黄景明说话,自然是真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两把刀子,直直刺向林根,“黄家族学,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昭儿入学之后,若是不思进取,顽劣不堪,我黄家照样会将他逐出学堂,半分情面不留!”“到时候,别说你是我外甥,就是我亲孙子也一样!”,!话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根的心坎上。林根心头刚刚涌起的狂喜,瞬间被这番话浇了一盆冷水,让他从头凉到脚。他打了个激灵,连忙挺直了腰杆,脸上那股子惊喜也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舅舅放心!”林根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异常坚定,“昭儿若是敢不用心,不用您老人家动手,我……我亲自打断他的腿!”“这读书的机会,是他天大的福气,他要是敢糟蹋,我第一个不饶他!”他知道,舅舅这是给了天大的人情,也是最后的底线。黄景明锐利的目光在林根身上刮过,又落回林昭身上,多了几分期许。“年后正月十六,便是族学开学的日子。”“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这些都得备齐了。辰时到族学,自有先生引你拜师入门。”林昭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他上前一步,对着黄景明深深一揖:“谢舅公教诲。”“林昭定不负舅公期望,刻苦攻读,光耀门楣!”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黄景明看着林昭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那丝被触动的柔软又扩大了几分。这孩子,比他那个不成器的爹,强了不止百倍!那林根,除了会低头认错,还能指望他干点啥?真是货比货得扔!他脸上神情不变,只是对着林昭摆了摆手,语气沉稳:“去吧。”“记住今日之言。”林根如蒙大赦,连忙拉着林昭,对着黄景明又是千恩万谢,这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父子二人脚步匆匆,穿过回廊,走出偏厅。直到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黄府内的一切,林根才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腿肚子有些发软,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他扶着门外的石狮子,刚才在黄景明面前强撑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子全泄了。:()我靠双眼!从寒门到权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