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神会奋斗十年的力量,那个简单而直截的“顿悟”教义的力量,那个“袈裟传法”伪史的宣传力量,实在太大了。民众是站在这爪“新禅”的一边的,多数的和尚们也都纷纷的“赶热闹”,抢着要挤进“南宗”、“新禅”的队伍里去了。
《历代法宝记》记净众寺与保唐寺的两系——宗密“七家”中之第二及第三家——即承认慧能为第六代,又造出袈裟由智诜传到蜀中之传说,就是好例子,可以看出时代的风气。
马祖道一也是成都净众寺金和尚(无相)的弟子,出蜀之后,本是独立的,后来才自称(或者他的门下说他自身)是怀让的弟子。(怀让的碑文见于《唐文粹》62,是张正甫在元和十八年受惟宽、怀晖之请托写的。元和十八年,可能是元和八年,813,已在怀让死后十七年了。怀晖死在元和十年,惟宽死在元和十二年。故此碑文中“元和十八年”当改正。据此碑文,怀让是一位律师。他若自认是曹溪门下,那就是“攀龙附凤”的一例子。)
道一死在贞元四年(788),到元和三年(808),四年(809),道一的弟子惟宽、怀晖都受宪宗皇帝的尊敬,问法于麟德殿。此外,西堂智藏、甘泉志贤、泐潭惠海都见于白居易的《传法堂碑》。在那个时期,马祖的一系已大兴盛,可以同神会一系对立了。
试看贾餗在宝历元年(825)作扬州华林寺大悲禅师灵坦的碑文。灵坦(《全唐文》误作云坦)是神会弟子,死在元和十一年(816)。碑文中说:
自大迦叶亲承心印,二十九世传菩提达摩,始来中土。代袭为祖,派别为宗。故第六祖曹溪惠能始与荆州神秀分南北之号。曹溪既没,其嗣法者神会怀让又析为二宗。初师子比丘以遭罹大难,恐异端之学起,故传袈裟以为信。迨曹溪,凡十世。而其间增上慢者,绚名忘实,至决性命以图之。故每授受之际,如避仇敌。及曹溪将老,神会曰,“衣所以传信也。信苟在法,衣何有焉?他日请秘于师之塔庙,以熄心兢。”传衣由是遂绝。……
这是神会的一个大弟子的碑文上的记载。此文提出一个新见解,就是承认南北二宗可以和平共存,南宗分出的神会、怀让二宗也可以和平共存。这个“和平共存”的原则含有两个条件:①“代袭为祖,派别为宗”,六祖的地位已得帝王承认了,以下只是“派别为宗”,不用争了。(此碑也可见宗密说的“贞元十三年敕立荷泽神会为第六祖”之说未必可全信。)②放弃神会造出的“袈裟传法”的法统说。
此碑文又可见当时“神会怀让又析为二宗”是公认而又互相容忍的事实了。故此碑与白居易的《传法堂碑》都代表元和年间的各宗派和平共存的容忍气氛。白氏碑文“虽嗣正法有冢嗣,而支派者,犹大宗小宗焉”,其意正同于贾氏碑文“代袭为祖,派别为宗”。
石头希迁一支更后起。所谓“青原行思”,可能也只是“攀龙附凤”的运动里的一种方便法门而已。
(12)从神会提出“两国八代,菩提达摩为第八代”之说以后,七八十年中(762-841)禅宗各派先后撰出了许多种修正案,从“八代”到“五十一代”,后来才渐渐的集中到两种大同小异的“二十八代”说。
综合那个时代提出来的西土传法世系,共总有这些比较根本不同的说法:
(甲)用《续法藏传》作根据的二十四代说,或二十五代说(加末田地为二十五代)
(例一)刘禹锡《牛头山第一祖法融新塔记》:“摩诃迦叶……至师子比丘,凡二十五叶,而达摩得焉。”
(例二)独孤及《舒州山谷寺三祖镜智禅师碑铭》的铭辞有:
“二十八世,迭付微言。”《唐文粹》本与《文苑英华》本皆有双行小注云:“自摩诃迦叶……至师子比丘,凡二十五世。自达摩大师至(璨)禅师又三世,共二十八世。”
(乙)混合《续法藏传》的二十四代或二十五代说与神会的八代说中之后四代,成为二十九代或二十八代之说。
(例一)《历代法宝记》的二十九代说。(有末田地,又有弥遮迦)
(例二)宗密的二十八代说。(删末田地)
(例三)敦煌本《坛经》的二十八代说。(有末田地。而误脱了弥遮迦)这个(乙)说里,师子比丘以下的四代是这样的:
(宗密)敦煌《坛经》《法宝记》
师子师子师子
舍那婆斯舍那婆斯舍那婆斯
优婆掘优婆掘优婆掘
婆修密僧伽罗刹须婆蜜
僧迦罗刹须婆密多僧迦罗刹
达摩多罗菩提达摩菩提达摩多罗
敦煌本《坛经》的僧伽罗刹与须婆蜜二名似是误倒了,须婆蜜当依庐山禅经作“婆须蜜”。
(丙)道一门下的惟宽依据《出三藏记集》里的佛大跋陀罗所传萨婆多部世系而提出的五十一代说。
白居易的《传法碑记》记道一、惟宽的世次,有云:
释迦如来……付摩诃迦叶,传至马鸣,又十二叶,传至师子比丘;又二十四叶,传至佛驮先那;先那传圆觉达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