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艾蒿的药香味浓,喜爱艾蒿的山野清劲。《诗经》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其中的“苹”,就是指艾蒿。又有“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在野气清冽的艾香里,酝酿出的质朴爱情,似乎比华贵庙堂里的滥情,更加绚烂炽热,久远味真。
每年农历的五月初五,为端午节,又称端阳节。汉代在端午,有以兰草汤沐浴去污的习俗,因此,端午节又多了浴兰节的名字。
之后的端午节,逐渐演变为吃粽子,赛龙舟,挂菖蒲、艾叶,薰苍术、喝雄黄酒等内容。“樱桃桑椹与菖蒲,更买雄黄酒一壶。”是祖先们端午生活的写照。“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的说法,不见得准确。因为从端午节的变化看,不只是怀念屈原,也有纪念东汉的孝女曹娥、纪念春秋伍子胥的说法。端午节到底纪念谁,我觉得并不重要,但通过这个节日,形成的“采杂药、避五毒”的优良习俗,总结出的未病先防的保健理念,数千年来,不自觉地佑护着灾难深重的华夏子民,并一直传承至今。
就像是茶,任何天然的茶,都不可能去治疗某一种具体的疾病,但茶却是“万病之药”。茶通过抗氧化、防辐射、延缓衰老、降糖消脂、镇静安神、杀菌解毒等药理作用,提高人体的免疫力,调整人体的阴阳平衡,做到未病先防,把疾病消灭在萌芽状态,这就是茶作为“万病之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
端午前后,北方民间有采树梢和草梢的嫩芽,蒸晾晒干,作为代茶饮的习惯。我小的时候,奶奶常去路边采端午的青桐芽、麦地里的青蒿芽,晒干后,作为一年的保健茶饮。
泰山女儿茶,就是还可寻觅到的这种民间习惯的例证。清代聂钗在《泰山道里记》记载:“泰山西麓扇子崖之北,旧多青桐,曰青桐涧。山民多到此掘取桐芽,以法炮制,用泰山泉水冲饮,清香爽口。因桐芽鲜嫩如少女,故而有女儿茶的佳名。”也就是说,至少在近代,泰山女儿茶并不是真正的茶。据我了解,山东的泰山真正引种江南的茶树,是从1966年开始,其后少量制作的炒青绿茶,出于商业宣传,冠以女儿茶之名,但此茶已非彼茶。
端午节里,遥想屈子当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那时的菊馔,最早是生嚼。屈原之后,晋人傅玄亦有赋称**“服之者长寿,食之者通神”。宋代的苏轼,一年四季都在食菊。这些历代的高士们,饮露餐花,开创了以花草代茶饮的清雅。
端午的西湖断桥,雷峰夕照的迷离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白素贞,是否还会裙袂飘摇,翩然走过,千年等一回?传说菩提达摩一苇渡江,面壁十年,眼皮堕地化为茶树。武夷山的白鸡冠,相传是白娘子洒落的第五滴“爱”的眼泪,晶莹坠地生成。尽管武夷山另有白鸡冠的传说,是说有个茶农把一只被青蛇咬死的公鸡埋在茶树下,茶树渐渐变成了白鸡冠。
这只公鸡的魂灵,尽管化作清香淡雅的白鸡冠,我想它对青蛇一定是恨意未消。作为传说,我宁信前者。因为茶是草木之灵,万病之药,广为普济众生,不应心中有恨。那浅绿镶着金黄、翠白中泛着油青的白鸡冠茶树,多么像顾盼生姿、清丽出尘的白素贞!
端午的茶席,我采艾南山,和菖蒲同为清供。艾香清苦,菖蒲忘暑,瀹茶白鸡冠。干茶青黄翠白,妖娆阴柔。沸水冲泡后,汤黄水滑,清淡香幽,隐隐有玉米花香。入口隽永清凉,淡中始悟真滋味。
去年的端午,安安来济南,也曾共饮白鸡冠,还有桃花香的台湾乌龙。茶香以清幽的花香、果香为上,像岩茶中的水帘洞肉桂,乌岽的宋种单丛,二者都有鲜明的水蜜桃香气。但泛着桃花香的乌龙茶,我却是平生首次品到。《神农本草经》里说,桃花“令人好颜色”。不知道安安的这款桃花茶,可有美容之殊效?
·含熏更有幽兰香
端午节过完了,透着苇叶清香的粽子味道,还飘散在空气里。传统的端午节日里,不应该只有屈原,还要有我孩童时代挂在脖子上的,装满雄黄、艾叶、白术等中药的手绣荷囊。
读《吴郡岁华记丽》这本讲述苏州风土人情的书,书中记述了清代以前古人们过端午,要瓶供蜀葵、菖蒲、石榴等时花,妇女要簪石榴花、艾叶等,药店赠送白术、大黄、雄黄给老顾客,百工停业,欢宴赏节等等。
看看古人的端午节,过得多么朴实和接地气。五月的天气,进入了炎热而又潮湿的盛夏,蚊、蝇、蛇、蝎、蜈蚣五毒开始活动,细菌、霉菌开始滋生。在端午节这个五月的开端,古人如何预防疾病、安全度夏,应该是节日里思考的大事。
端午后,近佛好茶的素奕从成都来,我招待她喝茶。茶台上清供一盆刚修剪完的菖蒲,青翠可人。她问我:“这款蜜香为韵、蘅芷清芬的茶,是什么茶呀?”我告诉她,这是我最钟情的一款普洱茶,名字叫“含熏”。
说起“含熏”,我有些情不自禁。这是清明前,我问茶云南镇沅的千家寨时,在野生茶王树对面的山坡上,找到的高山野生过渡型群落古茶树。它不同于过去那些形形色色的茶树,这数十株老茶树发出的新芽,却是梗紫叶翠,宛如紫茎绿叶的兰花。我忍不住采几片新芽,放在手里搓搓,便兰香四溢了。
我们常常以兰喻茶,除了绿茶中的舒城小兰花,外形芽叶相连如兰,其他的茶,外形很少有和兰花具象的。我在云南初次见到外形如此像兰的茶芽,内心无比的兴奋。我和彝族的兄弟从采摘一芽两叶开始,到萎凋、杀青、揉捻、晒青,石磨压制、自然晾干,笋壳包装,我都全程参与。为的是做茶的环节不能出错,在保证全部传统手工的条件下,看看外形酷似兰花的茶,能否焕发出细幽的兰花香。
回到山下,我等茶做完,果然不出所料,一开汤的幽馥其芳,芳菲菲兮袭予。标准生普的杏黄明亮的汤色,入口细腻顺滑,不苦不涩,蜜香清甜。浑厚悠长的杯底香,萦绕熏衣。我高兴地对众人说,这茶的名字就叫“含熏”了。只有在青藤绕蔓、苍翠原始的山涧,有良好的生态,才会生长出品质绝佳的好茶。茶是在阳崖阴林里,通过光合作用合成的。茶的品质,会一丝不苟地反映着它所处的山山水水、朝晖夕阴。因此,与其说是品茶,不如说是品鉴茶的生态气息更准确。
有兰似茶,幽香清远。遇茶若兰,妙尽天然。茶与中国的传统器物一样,都是自有风骨,无意于佳乃佳。
品和自己内心契合的茶,尤其是自己做的茶,是一种与茶的亲密对话。汤柔水滑里,有说不出的亲近与甜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