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颜科目前所能给出的最良性的回答了,田抽心里挺满意,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过就咱俩人,不知道阿杰会不会找帮手啊。”
“不清楚。”田抽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他自作主张物尽其用,把这个“旭东大酒店联名款”灌上酒精据为己有。
“我认为阿杰是一个独行侠,干这种工作很少有固定团伙,人多了反而束手束脚。”
“阿杰自己一个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一种什么精神?”颜科问。
“你还是没想通,”田抽答道,“阿杰用自己的钱包发起这笔委托,等于是在区块链上公然和我们叫板,这是你死我活的一场戏。现在戏台已经搭起来,观众也入场了,锣鼓班子也准备就绪,过门也拉起来了。他作为主角,在门帘子后面已经叫板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敢临阵脱逃么?”
4。
他不敢。
地铁里开足了暖气,可看着手机里的消息,阿杰觉得浑身发凉。
对方当然会接单,一群怂货绝不敢做他阿杰的对手。从一开始,他就察觉到这个矿工绝对是有备而来。对方若想在区块链,乃至在整个行业赢得一席之地,阿杰是迈不过去的坎儿。
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认输,他们会快速抢占市场,打响知名度,处处对人展示自己强于阿杰,努力让阿杰吃瘪,最终让阿杰成为圈内的笑话。以上一切,阿杰都能预想得到。可问题是,这个取货地点是怎么回事?
地点和之前那个取货地点分毫不差,即使阿杰不是一个记性非常好的人,即使“分毫不差”这四个字他也不是逐一核对的结果,但他不用翻记录也知道,内容连标点符号都分毫不差,这绝对不是巧合。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被对方算计了。自己本以为对方是来抢生意的,要让所有人都觉得阿杰即将退出历史舞台,逼他出手唱这场《三岔口》。他摩拳擦掌,彩排了很久,结果大戏开场前一秒,却得知其实要唱的是《铡美案》。
取货时间是当天下午四点半,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恰好够他从天通苑坐地铁到达目的地,连通勤时间都替他考虑好了,吊嗓子的时间都没留下。
自己不能不去。如果不去取货,对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散布消息,说阿杰这人已不敢冒头。连自己的安全都顾不上,那凭什么能给别人提供安全屋?想到这里阿杰笑了,为了证明自己是安全的,要去赴一个非常不安全的约,这不是挺可笑的吗?
问题是,这个约到底有多不安全,阿杰心里完全没数。关于那次委托,他只知道自己提供的安全屋被人用来绑架一个小女孩,后来小女孩被绑匪撕票,绑匪如今落入法网。这件事跟自己有多大关系呢?最坏的情况是警方想借此将他绳之以法,可警察至于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吗?时至今日,想多了都是负担,阿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个小时的路途说长不长,很快他走出地铁站,气温从秋天变成深冬,随着一步步接近目的地,回忆渐渐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那把钥匙,自己花了大概三个小时就打造完成,算是生涯中比较顺利的一把。
钥匙现在在哪里?十有八九在警方的物证袋里封存,静静地躺着,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它出自谁手,也永远没有机会再打开那扇门。
阿杰来到取货地,驱散无谓的回忆,现在重要的是保持清醒。他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紧张,让自己一举一动都显得自然。不为别的,他不希望暗中窥视自己的人在心中讽刺自己,这是一种要强的表现。
他来到取货的小角落,看到了那把钥匙。钥匙用密封的透明小塑料袋包着,是海底捞餐厅发给用户套手机的那种,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餐厅。这不重要,反正当初阿杰用的是海底捞的。
对方连这样的细节都做到了,显然对那个案子无比熟悉。他伸手去掏塑料袋,心里排除掉警方的可能,除非那位民警同志实在太闲。
亲爱的朋友,你怎么还不出现?
这时,他听到脚步声。
5。
田抽逐渐走近,那人的身材、体型和样貌,与田抽脑海中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像多年的网友终于见面时,一切幻想即将打碎的瞬间。他边走边想,用何种方式打招呼会让气氛显得更加轻松一些,最后的结论是——都不会。
“先生,找什么呢?”最终田抽在离对方五步左右距离时停住,给双方一个安全距离,先试探一下。
“明知故问呢。”对方拿到了钥匙,把手收回来,转身面对田抽。
很好,这样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田抽说道:“阿杰先生,我们也没有恶意,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和你相见,主要是我有个朋友,有些事想问你。”
“那你朋友呢?”阿杰平静地问。
“他……”田抽用余光瞥瞥身子侧后,却不见颜科的影子。这位大哥可真行,关键时刻又上哪去了?
“他可能有点事吧。”田抽敷衍道。
“一般张嘴就说‘我有个朋友’什么的,其实都是自己的事,只是不好直接说而已。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阿杰颇为得意地给田抽定了性,虽然是误解,却正中田抽心意。毕竟颜科消失,气氛已经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他回答道:“好吧,我觉得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想知道的事,和几个月前那起女童绑架谋杀案有关。”
阿杰点点头,把田抽准备的钥匙揣进兜里,往前走了两步。现在二人之间已经打破了陌生人的屏障。阿杰从兜里掏出烟朝田抽比画一下,田抽摇摇头,掏出金桥说:“不好意思,我只抽这个。”
阿杰点点头,给田抽上火。
“你问吧,看在你为了引我出来这么费心费力的份上,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不过事先跟你说好,那件事我没参与,我只是提供安全屋而已。”
田抽吐出一口烟,刚要接话,突然透过阿杰的脑袋,发现他身后的那个熟悉身影。他本想问句你跑哪去了,立马发现不对。颜科的眼神并不似从前,让他想起在北京西站地下通道里,地上瓷砖透过外套传到脊椎骨的凉意。同时,他看到颜科手里有一块板砖。
大哥啊,你制服对手的工具还真是层出不穷。
千钧一发之际,田抽搂住阿杰肩膀把他推开,两根刚点燃的香烟一前一后跌落在地。同时,颜科抡起的板砖,擦着阿杰的脑袋,朝他左肩膀而去。田抽感觉手上凉风阵阵,慌忙撤手,避免大拇指被板砖砸成两段。一击不中,颜科和田抽都有点发愣,阿杰趁田抽撤手的瞬间,往旁踉跄几步,拔腿就跑。田抽二话没说,转身追了上去,心里千万次咒骂着颜科。追到一半,他回头发现颜科没跟上,这个人真是用时指不上,用不着时瞎捣乱。
街上人不多,阿杰在前边跑,田抽在后面追,路人忍不住侧目观看。田抽本想喊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适,此时不该给阿杰施加压力。事后他才醒过味来,有什么必要追阿杰呢?他本身又想找他做什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此时,他大脑供血不足,没有余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