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拿下一间“安全屋”,阿杰生活就变得规律起来。他需要调整自己的作息,从神出鬼没的飞贼变成一个勤勤恳恳的上班族。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和邻居们一起出门假装上班。上午围着小区简单闲逛,了解内部的人口规模和构成。傍晚,再来到周边的地铁和公交站,观察归家的人们。晚上,他要隐藏在广场舞的围观人群中,和他们一起品评哪个老头跳得最来劲,哪个老太太权力最大,或许还有哪个老头和哪个老太太有一腿,等等。
这还没有结束,他一直要持续工作到深夜十二点左右。哪些人习惯晚归,哪些人经常在这个时间叫外卖,送外卖的小哥又是哪几个面孔,他都要牢牢掌握。
所有这些,关系到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安全,更关系到将来使用安全屋委托人的安全。总不能说是“安全屋”,结果到头来什么事还没干,先让勤劳勇敢朴实善良的邻居们给揪出来吧?
阿杰做生意是非常讲道义的。
除此以外的时间,阿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全用来做一件事——磨钥匙。
钥匙这个东西十分必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用曲别针加棉线解决掉市面上大多数防盗门。没有原配钥匙的他,当然不能找配钥匙的人做,因此这份工作自然都落在自己手上。
阿杰磨钥匙的工艺非常简单,一台砧板,几把锉刀,外加一部工艺电钻,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当然可能要花些工夫,不过阿杰从不缺时间。
他把别人用来拼命奋斗(当然了,往往只是美其名曰“奋斗”罢了,大多数人实际上都是在虚度人生)的时间,都花在一寸方圆之中,在脑海里建构着大门锁具的内部构造,在钥匙模具上磨角、钻孔以及折叠。多年下来,他感觉自己的技艺越来越纯熟,于是对自己的要求也随之提高。他不再满足于仅仅能打开锁这么简单,他要让自己配的钥匙毫无阻塞地探入锁具,顺滑地解开每一个机关。
他深深地爱上了锁具内部每一个弹针和结构,在他打磨的钥匙推动下,契合无比地一点点发生位移,最终让整体开关触发。这种纯粹的机械之美令他沉醉不已,以至于经常忘记自己的本行究竟是什么。即使某个安全屋通过他的观察被否决了,他也会潜下心来,用双手配置一把完美的钥匙留在门口,权当数日以来叨扰主人的赔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每次成功,都无法与人分享,只能在夜半时分工作结束时,伸一伸懒腰,透过窗户俯视这座由喧嚣转为静谧的城市,独自叫一份黄焖鸡米饭当作褒奖。
在机配钥匙都已濒临淘汰的如今,阿杰作为一个小偷,通过手工配钥匙,找回了“匠人精神”的初心,不知道这是对谁的讽刺。
此时,阿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打磨着砧板上的钥匙。今天他手感不好,几处倒脚出来的效果都不甚理想,在锁具上实验也感觉磕磕绊绊。很快,他放弃了这把钥匙,把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面已有四五把废钥匙在等待新同伴的到来。
阿杰站起身点上一根烟,徘徊到安全屋的窗口,朝楼下望去。他看看表,大概还有两分钟,两个颇具姿色的小姑娘会下班归来。她们应该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在小区内合租,每天下班后约定在地铁口会合,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最后一起心满意足地回家。
阿杰在心里盘算,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信赖关系能够维持多久。等到一根烟烧得只剩烟蒂,也没看到预想中的两个美丽身影,他这才想起来,今天一早俩人一起拉着箱子赶车回老家了。
阿杰感觉自己有些累了。他坐回沙发,双眼望着天花板。
莫名其妙的委托,莫名其妙的袭击者,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种会打乱自己节奏的事件。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发亮,没有任何铃声与震动。他拿起手机,看到一条微信留言。
“风大稳当点,没事别出门。”
阿杰撇撇嘴,把手机放回桌上,从裤兜里摸出半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一一码放在桌面上。
左边是烟,右边是打火机。
选择,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永远在陌生环境下摸爬滚打的阿杰,发现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像微信里说的,彻底隐退,不管眼前奇怪的事情。另一种选择,是把问题报给管理员,让他去解决这些问题,包括找回违约的安全屋。
但是,他只有这两个选择么?
阿杰把打火机摞在烟盒上面,起身溜溜达达来到电脑前,晃晃鼠标唤醒显示器,刷新浮现的静置页面,若干条新数据打满屏幕。他本是闲来无事,想扫一眼区块链上的新委托,但只一眼,他就迈不开步了。他继续向下浏览,同时在心里默数。
一个……两个……三个。
短短一天之内,私有区块链上多出三个新安全屋委托。
这倒不算什么太奇特的事,谁还没有个需要用房的时候呢。
不过问题是,它们都被接单了。
“什么情况。”阿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