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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王烨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她搭13号线到了南京西路,从吴江路绕到石门一路,一路上,她都有点恍惚。她想起那天火急火燎赶到机场给厉如花送别,王烨想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出她的疑惑,她想厉如花如果真的有什么要和自己说,必定会在离别的时刻跟自己嘱托,可是厉如花只是轻轻地和她说:“Kelly,不管你在哪儿,你可不能比我老得快啊,记得哦。”厉如花还是带着俏皮的语气,用手捏了捏王烨的脸,随后王烨送她和加藤进安检,彼此挥手告别。那之后,厉如花飞往日本与王烨报过一次平安就彻底消失了,没有再和王烨说过任何话。王烨现在回想起那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真的太简单了”便觉厉如花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什么,但也如厉如花所想,以她们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所以索性不说或许才是最好的。
王烨缓缓抬起头,看着一面漆金的招牌嵌在石墙里,方方正正的金牌上用方正的楷体写着“聆阁”两个字,一直说抽空来参观陈彤新开的画廊,却一直没有时间,不料这漫不经心却走到了画廊门口。
王烨轻轻扣了门,然后走了进去,不知为何,原本内心的心绪繁杂突然像是被这空挡素白的墙面净化了,方圆之间,像是置于皑皑白雪之中,墙上的画并不多,白墙下稀稀落落也堆放着一些。王烨走走看看,突然被一幅肃杀黑夜下的天鹅所吸引。画上的天鹅若隐若现,藏在黑幕之下的池塘之中,疏疏错错的几根芦苇缠绕着它,天鹅仰颈望向天边,像是无畏阻挠,心有所向的骄傲模样。
就在王烨注神于那幅画时,突然听见背后温柔一声:“喜欢吗?”王烨转身,见陈彤一身银线蓝黑编织衬衫,下着一条简单的水洗淡蓝牛仔裤,她把头发放了下来,看上去端庄典雅,浅笑着看着王烨。陈彤走向那幅油画,又问了一遍:“喜欢吗?看你愣在这儿发呆。”
王烨点了点头,“我不太懂画,但是从这幅画里能感受到力量,好像看完之后,心情也好了很多。”
“看来心情不好。”陈彤一语中的,“我带你逛逛吧。”
陈彤陪着王烨在画廊里徐徐走着,王烨简单看看,却没有再看见和刚才那幅一样震撼人心的作品了,王烨不禁问道:“这些画都是……”
“大部分是我在国外闲暇无事画的,唯独你刚刚留神那幅‘黑夜天鹅’是我出国前画的。”
“出国前?”王烨知道陈彤出国之后才开始专修设计,并不知道她原来在出国前就已经画工了得。
陈彤笑道:“是啊,当时倪总就是在我家看到这幅画,才劝我出国去的,那时候大环境不好,他虽然也不懂画,可是从这幅画里大概看出了我当时的一点想法,后来我的画也就不敢这么直抒胸臆地表达了,这幅拙作其实也是一个遗憾。”
“为什么这么说呢?”
“没有谁会愿意其他人一眼就看穿自己内心的,大家或多或少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一点神秘感,但是这幅画太直白了,就像是把自己的内心彻底掏出来给别人看一样,本来我是不打算把这幅画挂出来的,可是合伙人很喜欢,执意要放在进门的地方,她说虽然我自己介意,但这幅画说到底是我人生转折的一个契机,回头想想,也确实如此。”
王烨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幅画,内心仿佛一瞬间被填满了,王烨突然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问:“陈老师,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陈彤顺着王烨的目光望过去,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啊,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原来过去这么久了。”陈彤的目光中带着柔光,似乎沉湎于彼时情景,“那时候怎么想呢?你让我现在来说,我却觉得好像都是另一个人的想法了。说起来,我还挺羡慕你的。那个时候,快三十岁的女人不谈婚论嫁,一天到晚想着风花雪月的事情,怎么都是被人看作不正常的。不像现在,都市女性怎么活都是自己的选择。当时我就像是那个离经叛道的人,被厂里的人背后奚落,但倪总总是把我保护得很好,一直劝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又不是活在规矩里的,人得活在开心里才对’,他当时就这么说。我一直很喜欢画画,但画画在那个时候也是被看作不务正业的事,所以我因为家人的要求去学了会计,后来又被安排到工厂上班,始终没办法真正去学画画,当时倪总就是无意间看到了我画的这幅天鹅,他当时就问我怎么想,我说,就是一天胡思乱想呗,女人嘛,都爱做梦。”
陈彤突然露出几分少女般的羞赧:“还真的就是胡思乱想,不想结婚,想画画,想做和画画有关的所有事,还想着有一天要是能以画画为生就简直太好了。但是那时候内心就自己否定了自己,说不可能的啊,人怎么可能都过上理想中的生活呢,简直是痴人说梦。结果有一天,倪总突然就说想送我去画画,我以为他是在怪罪我,想要辞退我,那时候丢掉工作和现在可不一样,我是怕啊,可倪总说:‘这是对你的奖励。’那个时候我帮他谈下了七个品牌的合作。可当时我也很犹豫,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我真的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吗?”
“可你最后还是放下了。”王烨肯定地帮她回答。
“不,没有那么简单。”陈彤继续说,“我一开始拒绝了,虽然我心里真的很想去,但是我不想欠倪总人情,更不可能用倪总的钱,不然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王烨是如此地理解陈彤当时的心境:“那后来……”
“后来倪总明白了我的顾忌,他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只要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学习了。”
“什么任务?”
“他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帮他拿下BUNK的长期合作订单,只要合作达成,前往国外的所有费用就当作是我的提成,失败了,便算了。”
“是啊,这样的话,彼此便互不亏欠了。”王烨对倪向东的佩服之情又多增了几分。
“那半年的时间,我开始自学日语,开始查阅BUNK的所有资料,许多人以为德费和BUNK合作是一次巧合,以为我很厉害,但是只有我和倪总知道,其实我们整整准备了一年的时间。后来我才明白倪总的用心,那一年的时间,他既是给我时间考虑自己的未来,也是让我找回学习新事物的信心。”
“倪总真是用心良苦。”王烨对倪向东的敬意不觉又增长了几分。
“其实和新田中建的谈判,我一点信心也没有,虽然准备了这么久,可我完全摸不清日本人的想法,但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你没有信心的事情,越是完成得格外顺利。新田中建似乎对我的说辞非常满意,半个月后就传真来了合作合同,因为合作达成,我便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王烨低头细想,不管每个人的命运如何,其实所走的每一步,也都是在重复前人的脚步罢了。王烨多么羡慕陈彤在有生之年能遇到这样的蓝颜知己,如果没有倪总的支持,陈彤也无法成为现在的陈彤,可是人生在世,又怎么可能人人都遇到这样的贵人呢?关键的时刻,还是看你到底有没有毅然决然的信心和果断放下的勇气。
“每时每刻,人都总是被眼前的事物所牵扯,就像是这幅画里的天鹅。然而心之所向,便是抵抗这些牵扯的力量,我也是许多年后才明白的。”陈彤拍了拍王烨的肩膀,说,“对了,小赟也在呢。”
“倪赟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