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秋末冬初,天界山的夜,黑沉静谧,几声流星般的鸟鸣,给人以空虚无底的深渊感。整座山,没有灯,山腰靠下,只有一座孤立的小石屋。山顶上,寺庙里的灯光,似乎总是在晚钟过后不久就熄灭,出家人都隐身在一片不可捉摸的深渊之中。
卓生发站在卧室窗前,照例每天眺望一下废旧铁轨延伸的坡下远方,那是一带红黄紫不清的浑浊天光,也就是车来人往的繁华市区了。每次从这里看过去,总有点像一堆财宝在山坳里光怪陆离地发光。这个时候,卓生发就会感悟,红尘还真是红的呢,这样说起来,他就觉得自己很清净拔俗。
石屋二楼卧室,一盏六片的宫灯型吊灯发出温润的暖光。屋子中间是一张棕白格子布铺的餐桌,卓生发和小卓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卓生发自己面前是一碗面;小卓的不锈钢盘子里有两块鸡蛋大的猪肚片,因为烫,小卓有点无从下口。卓生发想替小卓吹一下,刚伸手,小卓勃然低吼,一头戳在盘子上,赶紧下嘴。它自己咬咬吐吐,龇牙咧嘴地还是吃了,几乎没有怎么深咬,就囫囵地吞了下肚。
卓生发一声叹息:你怎么能理解生活呢?你的生活太潦草了。
卓生发伸了个懒腰,离开餐桌。突然他想起什么,走到床前的位置,像做俯卧撑一样,轻轻趴在地板上,他把耳朵贴着地板,贴了好一会。
从卓生发搬到这里租住的第一眼,他就对楼下这两个房客有异样的感觉。
好几次,卓生发从窗缝、门缝看到他的房客两人,在屋内面对面地抽烟,一支接一支,一抽半天,却一点人声都没有,屋内烟雾缭绕。有时房客还会奇怪地受伤回来。他们从来不谈论自己。白头发的那个,照面的时候,会浮起非常礼貌的笑容,但是,你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年轻的那个,即使面对面下棋,他也几乎不会和你有什么眼神交流。
卓生发克制不住自己对楼下租客的好奇。
今天只有那个花白头在家,听得出,他在接电话。他把电视声音关掉了,可见电话很重要。卓生发听不到打电话那一方的话,但是,花白头的回答在他看来是很特别的。他把它列为质量不错的一次窃听。
电话是比觉打来的。杨自道斜躺在**接着电话。
趁小丰不在,我和你商量一下。比觉说,昨天小家伙又跌进海里了——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我是说,孩子真的身体太弱,也许上岸居住对她是合适的。冬天马上要来了,鱼排上是非常寒冷的,板条屋里到处都是冷风,那种无处可藏的干冷,针一样往骨头里钻,你们岸上人是想象不到的。
你什么意思,直说好了!
老板娘说岛上那户人家,还是很想领养尾巴……
我看她居心不良。
别胡扯好吗,她也是可怜尾巴。
你想抛弃小丫头!
什么抛弃!你别跟小丰那样不理性……
他怎么不理性?他已经把尾巴看成那个姑娘投胎转世,你看不出吗?!
不就是正好生在那一天吗,所以我说他不理智。我不跟他谈就是因为这个。
你把尾巴给那个收破烂的,你问过小丫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