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丰说,还是休息吧,不缺那个钱。明天七点半,有人会送两份鲜奶来,是给你和尾巴订的。注意接收。
杨自道说,定鲜奶?贵死了!你搞什么名堂?
辛小丰说,你现在也需要啊。我好不容易哄人家,才肯送上山的。
杨自道说,一小瓶鲜奶四五块,我都下不了决心,你还一订两份!中彩票啊!赶紧退掉,至少退掉一份!我不需要!
已经订了。辛小丰说,七点半到。你们趁热喝掉。跟尾巴说,我会尽早回来。辛小丰说着就挂了。这一夜,杨自道痛苦难熬,连辗转反侧的挣扎都做不到,只有平躺干熬着。他真是有点后悔没有住院了。挨到凌晨两点多,他给夜班师傅打了电话说明天不接班了,让他跟车主说。倒夜班的师傅说,我看不出车损啊,你怎么这么严重?杨自道说,是啊,倒霉。我歇两天就来。
杨自道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迷迷糊糊间,听到院子里厉声狗吠,凶悍得吓人。杨自道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尾巴只穿睡衣就爬下床,小小的身影往门外跑。杨自道急得大叫,回来!声音却很小也沙哑。尾巴已经开门出去了。杨自道挣扎着起来,才下床两步就栽倒了,天旋地转,脚步轻飘得不像自己的腿,而且上下伤口都火烧火燎痛不可挡。他又喊了一声尾巴,他判断是送奶的来了,可是他不放心,陌生人、鸡、狗,还有尾巴单薄的睡衣,都让他不放心。
尾巴抱着两只白色的玻璃瓶进来了,笑眯眯的,可是一看杨自道在地上,吓得大叫,牛奶瓶全掉地上了,一瓶破了,白白地流在花砖地面,另一瓶还好。尾巴傻了眼,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在一地牛奶和倒地的杨自道之间,看来看去,想哭的样子。
杨自道摇头,说,没关系,快穿上衣服……
尾巴过来,蹲在杨自道身边,眼泪汪汪地用手摸杨自道的脸。杨自道说,那帮我一把,我要站起来。尾巴用手背擦了眼泪,扶着杨自道的胳膊,弓起小背,使劲,结果,杨自道哎哟一声,又跌倒了。尾巴哇地大哭起来。杨自道笑,说,你去穿好衣服,是我的左腿表现不好。趁尾巴去穿衣服的时候,杨自道使劲站了起来,胸口一阵撕裂感,他担心伤**开,果然,血就慢慢渗出了纱布。躺下后,他觉得昏昏沉沉。昨晚睡得太少了,想迷糊过去,可是,一方面伤口剧痛,一方面担心尾巴。尾巴还是很乖,自己穿了衣服,就到杨自道床边,摸他的额头。杨自道说,那地上的牛奶,别动,等党阿姨来了弄,你可以喝那瓶好的,不过,小心脚下玻璃碎片。我睡一会儿就好了,好吗?
尾巴点头。
但杨自道感到一只小手,一直在抚摸他的额头,有时轻得像小蚂蚁。那只小手一直没有离去。杨自道说,我好多了,没事了。
尾巴的声音比小蚂蚁还小:你会不会……死掉……?
杨自道睁开眼睛,尾巴竟然一咧嘴,眼泪像断线一样掉下来。杨自道眼眶发热,他伸手摸尾巴,不会的我不会。尾巴把脸埋在杨自道的掌心里,呜呜的声音很模糊,道爸爸……我害怕……
别怕,杨自道笑着,我肯定不会。
在那只小手的抚慰下,杨自道终于迷糊过去。尾巴给辛小丰打电话的时候,电话关机了。尾巴小心绕过牛奶瓶玻璃碎片,反复出来看党阿姨来了没有。阿姨还没有来,尾巴不知道她要九点到。尾巴看着迷糊的杨自道,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决定。她自己一步步走上了二楼楼梯。三个爸爸都不许她上楼,不许她去找楼上叔叔和小狗玩。尾巴站在卓生发卧室门口,有点迟疑,小卓就在里面大叫起来。门开了。卓生发说,哟,小尾巴,什么事?
尾巴说,道爸爸头很烫,要不要去看医生?
卓生发没有反应过来。鱼排上有温度计,这里没有。尾巴说。
卓生发说,哦,我有。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尾巴郑重点头,我照顾道爸爸。
卓生发找出温度计,说,你会看吗?尾巴迟疑着,显然她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我爸爸会看。不过他睡着了。
卓生发说,我帮你看。走吧。你爸爸怎么了?
他被坏人砍伤了。腿,还有这里。尾巴指指自己的胸部。
卓生发大吃一惊,砍伤?不是车子刮碰?原来是刀伤?楼下的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又撒谎?对我撒谎?这些人太诡秘鬼祟了。
一进楼下的房间,卓生发就看到窗边上的血衣血裤,没错,衬衫那个痕迹肯定是很锋利的刀过去留下的。卓生发站在杨自道床前。这个人的脸颊通红,嘴唇起皮,呼吸粗重。卓生发不好判断他是昏迷,还是睡着。尾巴抬头殷切地看着卓生发,卓生发也想看清楼下的伤情究竟,可是担心他一掀被子,说不定就挨上暴怒的一脚。卓生发甩好温度计,悄声说,我们轻轻把这个放在他胳肢窝,如果他动,你要马上说,量体温!记住吗?
尾巴点头。卓生发轻轻慢慢地掀起被子一角,里面的白衬衫已经又被血透了。纱布围胸而过,还能看到一些刺青部分,看不出图形,但是笔画粗肿,晕开拙劣。卓生发感到极其刺眼也极其反感。他慢慢解开楼下更低的扣子,把温度计小心塞进他的胳肢窝。他不敢塞得太紧,叮嘱尾巴扶夹好杨自道的手臂。
温度计抽出来,卓生发看清是四十度三,他估计还要高。卓生发拍拍尾巴的脑袋,你快给你其他爸爸打电话吧,这个爸爸要马上去医院。危险。他在高烧。
尾巴连忙到杨自道枕边扒拉手机,手机却正好响了。一看号码,尾巴就大叫起来,是我小爸爸!她急切地对着电话说,快点回来!道爸爸高烧!楼上叔叔说,危险,要马上去医院——他在睡觉,不能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