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可是一趟趟做笔录也未必是好事——花白头男人转向灰衣男人:什么叫A级、B级通缉令?
灰衣男人说:好像是案件的严重程度、通缉速度和悬赏金不同吧,A级一到,十二小时内通缉令将传到各警种、各基层单位。去年开始实行的。A级悬赏金不低于五万,B级不少于一万吧。
几个女服务生发现,三个男人的沉默的表情,和小女孩活泼欢快的表情不太协调。直到他们带着孩子出门,几个女服务生还在悄悄议论,到底谁是小女孩真正的父亲。
小雨霏霏,公园里人影稀疏。三个男人牵着拿着生日气球的孩子,进了湖边西北角的望鹤亭。亭外,一边是密植的金丝竹,一边是花叶良姜和鲜红欲血的美人蕉。花白头男人从随身帆布兜里,拿出了几支香、小香炉,并在小香炉上倒上米。个高男人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旅行茶杯,这是之前在餐厅新泡上的,他还掏出了一小瓶酒,倒在一个纸杯里。灰衣男人和小女孩在折纸。这也是餐厅送的生日礼物。
花白头男人点上三支香,对着西北方向垂首静默良久,然后地把香插在小香炉上;高个男人也点了三支香,对着西北方向。他合掌闭眼,久久不动,香烟在掌上缭绕。亭外扑来的风,一阵阵把霏霏细雨送上他的脸,他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睁开。花白头男人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抽烟。
湖水一隅,荷花在残枝败叶中嫣然竞放,鹭鸟低空飞翔,在寻在荷叶缝隙里的游鱼。一个像是搞专业摄影的男人,不断变换身姿,在拍摄细雨中的一支深紫色莲花。
高个男人把香插进香炉,灰衣男人就起身了。他也点了三支香,鞠躬祈拜后,他跪了下来。他跪了特别久,另外两人男人并不看他,他们在各自对着湖水抽烟。
手拿折了一半纸鹤的小女孩,站在跪地的男人背后。等得久了,小女孩敲了他的背:可以了嘛!灰衣男人起身把香插进小香炉中。小香炉里面,有了九支香。
拍摄莲花的男人,把镜头转到了亭子这边,三个男人很自然地都转身,背对着他。
灰衣男人说,上次我说的那个姓伊的,知道那件事。
花白头男人说,哪个?
灰衣男人:去年底调来的那个警长。我不是告诉你们过,他一来就听出我的闽北西陇口音,马上就跟我说那事,说他当时还是实习生,那是他经历的第一个灭门大案;昨天半夜,我们忙完后一块遛哈修,他又说起那件事。他说他印象太深了。
个高男人:他说什么没有?
灰衣男人摇头。他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然后把红烟头直接在手指上捻灭了。
九支香,渐渐烧到头了,花白头男人开始收拾香炉等物品,他说,我倒记得有次你说,他待你不错。好像很赏识你是吧,那你也别多心,好好干就是。我得走了,交班时间差不多了——你带钥匙没?他问灰衣男人。
灰衣男人掏出一把钥匙,看高个男人,说,比觉你还要不要回石屋?
个高男人:算了,我带尾巴去个书店,直接回岛上了。这一天过去了。
小女孩有点惆怅,说,我不喜欢住鱼排了。我要住石屋,为什么我不能和道爸爸和小丰爸爸住在一起呢?
花白头男人拍了拍她的头说,因为没有人照顾你。我们两个都要上班。
那我上学的时候可不可以来?老陈说再过两年我七岁,就可以上学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灰衣男人笑,你这没户口的黑小孩,还想上学啊。
今晚楼下空无一人。我又失眠了,小卓。我很佩服你,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立刻醒来,醒来了你又可以马上入睡,不到十秒钟就发出酣畅的呼吸声。昨天我告诉你,前一夜我听到这空山中,你和小鸟交替起伏的梦呓声,也许你们在梦中一起追逐游玩。你多么幸福踏实,白天和晚上一样幸福踏实。我越来越不喜欢夜深人静,这里,静得可以听到高空里高压线芯里电子疯跑的声音。我没有其他的形容词,也可能不是,就是时间本身的声音,我不是说嘀嗒、嘀嗒的那种人为设定的时间的声音,而是真正的时间的声音。那声音有点像白天里你把手掌虚窝在耳边听到的那种声音,空渺辽阔,极其飘虚,连接着千万年前。听多了你觉得自己比一缕丝线一缕烟还要细,听了想哭啊。
我还是被那个噪声吵醒,那么多男人女人在烟海深处呼叫,还有孩子的尖叫。有时那个喧腾的片段会重复播放,直到寺院的钟声把它打断。它退却了,消失了。刚才,它又来了。在晨钟暮鼓的黑色间隙,我总是被它吵醒。你真的听不到吗?为什么你总睡得那么安然,你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吗?你的听觉比我好啊!在我大汗淋漓醒来的时候,你怎么能睡得那么香?难道那些声音,那个孩子的呼叫,你都听不到?
我还以为搬到山上,就可以安眠了。原来不是这样。
那个带着小姑娘的高个子,又来了。他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每次都来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