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走吗,愿意离开这个他待了十八年的地方,去踏足他不曾去过的人间?愿意吗?
愿意吗?沙迷也问自己,说不怕是骗人的。他靠着木墙,喃喃问:“寺外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苏清香坐在他身边:“是个有我的地方。”
她这样说,沙迷所有挣扎惊恐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潮水退下去,他望着她,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如那晚藏在她眸里的月光,柔情蜷蜷。他说:“我得先问问师父。”
“真的?”苏清香一下子高兴得蹦起来。
“嗯。”沙迷点头,他发现,她笑,他也就开心。
6。他被扔在佛前,他是属于这里的。
师父并没有说什么。
沙迷本不是僧人,他只是住在天恩寺。
他只说了一句:“你被放在佛前,不代表就进了佛门。沙儿,大千世界,你来去自如。”
沙迷向师父叩了头,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恩。
要走了,这一刻心里竟是百感交集,不舍,也有害怕,新奇,外面到底是个什么世界。苏清香是兴奋的,她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要带他出去,跟家里人说,她找了个纯洁无瑕的人。
厚重的门一点一点打开,寺外的天地慢慢地展开,是条川流不息的街道,来往的路人,卖报的报童,挑着担的小贩,横陈在板上的猪肉,唾液横飞讨价还价的买客……外面是吵闹的,喧嚣的,无序杂乱的,各种声音一瞬间全涌进耳中,不是清脆的鸟鸣,也不是熟悉的念经声,陌生而可怕,就连气味也是不一样的。
沙迷一脚踏出门槛却停滞了,他没再动,浑身僵硬,未知的一切让他害怕。
苏清香拉着他,轻轻唤他:“小沙儿。”
小沙儿,小沙儿……
沙迷仿佛回到从前,小小的他们手拉手跑过长长的走廊,留下一串的笑声。那时候他们还小,当然无忧无虑,现在他大了,他拿什么在这人间找一个栖身之地?他仿佛又看到那个灯火通明的万屋千户,可没有一个是他的家。
他被扔在佛前,他是属于这里的。
那晚的月光,这几天的旖旎,仿佛就像一场梦,他兀地醒了。
沙迷挣开苏清香的手,把踏出去的脚收回来,他退了一步,又一步,尔后转身跑起来,不去理后面苏清香失控的哭喊。
“沙儿,沙迷,你不走了吗?”
“沙儿,你让我怎么办?”
沙迷把自己关进房内,苏清香在门外把门拍得“啪啪”响,她哭她闹她乞求,她说:“沙儿,你不能这样对我?沙儿,你出来,我们好好说话。”
毫无回应,沙迷在里面关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出来时,那晋风雅士的长发已经消失了,他给自己剃度了。苏清香饿得全身疲软,一看到他,几乎要晕过去,最后一秒又迸发更激烈的情绪。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声音尖锐。
“沙迷,你这个懦夫,你就一辈子守着这些木头疙瘩过吧!”
“我恨你!我恨你!”
这一天,沙迷在苏清香的咒骂声中,正式剃度出家。
苏清香没再找过他,她本是个刚烈坚强的女子。
直到有一天,听香客讲,苏家小姐订婚了。
她随母亲来进香,那时,他跟在师父身后,站在大殿内,于人群中一眼看到她。她穿得很素净,面色沉静,进香,叩首,末了,她站起来,把一串佛珠放在佛前,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那串佛珠后来被他拿过来,是他孩童时送她的那串,没留只字片语,连余温都没有。
7。他被放在佛前,跪恩情跪信仰跪虚无缥缈的佛,也不跪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