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宁静海,姐姐敌不过弟弟的吵闹,明知有台风,还是带弟弟到海边。
结果,台风过境,片甲不留,姐姐把弟弟救上岸,却被浪卷走。
弟弟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卷走,他想去救姐姐,却怎么也动不了,风太大,姐姐把他绑在高处,却来不及绑自己。那一年,他十四岁,他是早产儿,母亲病弱,为了生他,大出血去世。父母感情极好,父亲看到他,便想起早逝的妻子,不常回家,一直在外奔波。
他从小是姐姐带大的,姐姐大他八岁,早熟懂事,走到哪儿都带着他,极为宠溺。从小到大,从没拒绝过他,一次都没有,想不到最后一次,竟为他丧了性命。姐姐走时,才二十二岁,大四,有一个相爱的男友,准备一毕业就结婚。
因为他的不懂事,什么都没了。
后来他被救了,绳子松开,他一头扎进海里,说要去找姐姐。
他不会游泳,被水呛得要死要活,寒意也跟水渗进骨里,深入骨髓。
姐姐最后没找到,连尸首都没有。葬礼上,他哭闹着姐姐还没死,砸花圈,抢遗照,把葬礼弄得一团乱,父亲一巴掌打过去。他父亲本来是走仕途的,赫赫有名的红三代,在那个高官如云的城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
因为妻子怀二胎,执意要生下来,他顶着家里的压力,辞掉公职下海经商,没想到妻子难产去世,现在女儿又没了,人前风光的父亲一夜白头,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怎么会把你生下来,害死菀菀还不够,还害死我女儿!该死的是你!是你!”
他站在原地,连哭都不敢哭,看着父亲离开,佝偻着背,像最寻常不过的老人。因为妈妈,他和父亲并不如和姐姐般亲密,但这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父亲的恨意,如果没有他,妈妈不会死,姐姐不会死,爸爸说得对,该死的是他。
他变了,自暴自弃,喝酒,赛车,打架,怎么浑蛋怎么活,玩得不能再玩,喝酒喝到胃出血差点死了,没死成。医生说严重的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再不治麻烦了,接着被父亲强制送进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
出院后,还是会打架,可不再往死里玩,人变了,不爱说话,独来独往,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渐渐习惯什么都一个人。父亲本想把海景别墅卖了,他求父亲别卖,说这里离姐姐近点,怕姐姐回家,找不到家人。
父亲也意识到当初对他说的话太重,但父子俩的关系摆在面前。他习惯一个人,父亲刚想说点温馨的话,儿子就说,“爸爸,我精神病好了,你放心”,眼里的冷漠刺痛了所有人。
故事讲完了,林微笑想起,妈妈下葬那天,爸爸愤怒地冲过来,抢过她怀里的遗照,对她怒吼,“别让她捧!她不配”。不配,因为他们都是害死至亲的罪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都背负一条人命。
宁静海依旧宁静温柔,闪闪发光的深蓝色。
这片海除了永远深蓝,一无所有,不能给人任何安慰。
原来他也没说谎,跳海只是试下这个季节的水冷不冷。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有时候行为会有些过激,”阿信望着林微笑,“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他有定期去看心理医生。微笑,你不要走,你现在离开了,又要重新找工作。”
许久,林微笑才抬头:“他真是个傻子,伤害自己就能让姐姐回来吗?”
“不能的呀,”林微笑喃喃自语,转身说,“阿信,你放心,只要他不赶我,我都会留下来的。”
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满身罪恶,苟活于世。
这个傻子,看着**不羁,不过是在掩饰满心的伤痛,他其实对这世界一点都不留恋。
回到别墅,她照常做早餐,去敲牧嵘的门,他没应,林微笑推了进去,他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就露出一个脑袋,看来睡得很不安稳,眉皱得紧紧的。她摸了下额头,还好,没什么事,刚起身,手被抓住,后面传来牧嵘闷闷的嗓音。
“你不是要辞职吗?怎么还在?”
林微笑很直接:“阿信跟我说了你姐姐的事。”
被抓住的手臂蓦地一紧,牧嵘的嗓音带着怒气:“所以你可怜我,留下来?”
“可怜?你有什么可怜?”林微笑回过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可怜。
“可怜?可怜是大年三十,被赶出家门,因为父母不想让他们感受贫穷的窘迫,是她放弃重点高中,为了奖学金,留在一所三流学校,是她不去高考,去找鹿鹿,结果一无所获。这些都不够,最难受的是她这么拼命想留住妈妈,结果亲手害死她……”
林微笑发现,牧嵘和鹿鹿一样,就是有本事,什么都不做,就能弄得哀鸿遍野,一句话就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她想不到有一天,她再讲起这些,心情会如此平静,不再咒骂,不再痛恨,只有浓浓的悲哀。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恨,只怨自己,为什么要丢了鹿鹿,把好好的一个家弄得家破人亡。
牧嵘慢慢松开手,他发现这个悲伤的女孩眼里空****的,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她看着他:“你还觉得我在可怜你吗?牧嵘,你失去姐姐,我却失去了整个家!”
“这样的我们,何苦互相伤害?”
牧嵘被震惊到了,姐姐去世后,他沉浸在悲伤中,关在壳子里,谁也不想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一直觉得他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老天为了惩罚他,才让他亲眼看着姐姐被海水卷走,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不是只有他不幸。
他望着面前的女孩,没有眼泪,她这么平淡,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可她的伤痛又是实实在在的,连漂亮的眼睛都被伤痛划得一片疮痍。这样的我们,何苦互相伤害,牧嵘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微笑,林微笑。”
“林微笑,为什么你不哭?”
“因为我叫微笑,我只会微笑,不会哭。”
他发誓,这是他听过让人最难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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