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林许亦挥了挥手,周然应声离开。
听着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林许亦的身体慢慢滑下去,最后他蹲在地上,仰起头,吸着空气。
他已经压抑得喘不过气。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六七个小时了,所有的善后工作他都亲力亲为,希望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算是对自己决定的一点点补偿。
作为一名守护国与国之间和平的外交官,他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他曾经以最优异的成绩从外交学院毕业,又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副司长,始终在有条不紊地走着。
直到他从驻E国使馆离任,在驻萨罗使馆就任。
直面战争、苦难、水深火热中的人民。这一切都与他曾经的外交官生涯截然不同。
开始,他驾轻就熟地按着流程和从前的态度对待新的工作。他痛恨战争,但他还是只能循规蹈矩地继续着从前的工作。第一次在大使馆遇见虞子衿时,他甚至有些讨厌她不计后果,只管一个劲儿往前冲的莽撞行为。
可是慢慢地,他发现,正是那份他不能理解的莽撞,给他带来与众不同、前所未有的力量。
是她在镜头前挡住孩子的奋不顾身,是她在战火连绵中弹起琵琶的淡雅从容,还是她附在他耳边告诉他“只要是朝着坚信的方向走,都不算错”。
呵。
这是他曾经最讨厌的东西,可现在偏偏成为他在内心动摇时最强有力的支柱。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果然是一个永恒的研究课题,他们之间明明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这个女人却总是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很多他曾经以为已经根深蒂固的东西。
他在心里第一时间否定掉这个答案。
他们的的确确,一点都不合适。
林许亦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吊着的那盏低瓦数的白炽灯。
“我们坚持做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而且,我懂你。”
她清浅却有力的声音,一遍遍地在空****的长廊里回**。
他撑着墙站起身,嘴角轻轻滑过一丝笑,似乎重新有了力气,迈着步子,走出了昏暗的长廊。
太阳在渐渐散尽的薄雾中闪耀,晨光隐在雾里,时隐时现。
使馆大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林许亦与受害人妻子见面的场景,虞子衿听到林许亦说:“等一切安排好了,我会让您去见他。”她闻声抬头,画面却已经切换,死寂的医院病房里,林许亦与身后的工作人员一起,深深地鞠躬。
“麻烦签一下名字。”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向虞子衿递过一张纸。
虞子衿回神,在上面签了字。
“麻烦您到大厅后侧的打印室去复印一下文件。”工作人员将她的一系列证明一并递出来。她拿着证明,走到打印室门前,门外正排着长长的队伍。
“哎,人都已经死了,除了补偿家人,还能挽回什么呢。”旁边穿着工作装等着打印的一个年轻女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轻声道。
“听小刘说那太太刚刚怀孕,公使问她后面怎么办的时候,她很坚定地说要把孩子生下来。”另一个中年女人也道。
“看得出她很爱她的丈夫,可是说实话,没有父亲的遗腹子,还是不要生下来的好。”
“就这一点念想和爱了,怎么忍心不要呢?”
“唉!”两人齐齐叹气。
虞子衿拿着文件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好不容平静下来的内心再次起了波澜。
死去的工程师和矢志不渝的妻子,以及妻子肚中唯一的骨肉血脉,大概任何一位母亲都不忍心把这唯一的希望抛弃吧。
如果是她,她也肯定不会打掉那个孩子。没有那个孩子,就意味着可以放弃一切过去,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了吗?
苏航的死,曾经让她决定此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但好像今天的种种都在警醒她,她要违背自己曾经的决定,背叛苏航,也背叛自己了。
更何况,她对林许亦的喜欢,既是一种变质的喜欢,也是一种变相的隐瞒。
她听到打印室里的工作人员喊她,她走进去,道了个歉,又走了出来。
她找了大厅里一株巨大盆栽植物后的角落,倚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