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不喝吗?他说,味道有点儿怪,还是不喝了。
“这张照片上有大蓟花……别名玛利亚蓟花的植物。”
彩根指的是一张院子的照片。
“自古以来,这种花就被当作药用植物。众所周知,它种子里所含的西里马林成分能保护肝脏免受毒素损害,解毒效果非常强。如果在吃了白毒鹅膏后十分钟之内服用,解毒率达到百分之百。”
过去,父亲喝酒喝多了时,母亲给他服用的也可能是大蓟花种子吧。
“三十年前的神鸣讲当天,亚沙实小姐将这个玛利亚蓟花,偷偷放进了南人先生的蘑菇汤中。不知她是将种子煎成了汤,还是碾压成了粉末放进去的。”
有毒的雷电汤可能被掺入一般的蘑菇汤中,姐姐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
“当然,假设大佬们将雷电汤舀出一些分到了一般的蘑菇汤中,但蘑菇汤的锅是非常大的。就算其中混入的白毒鹅膏被盛到了某个人的汤碗中,也应该只是极少的微量。食用后陷入重症状态的情况,几乎不存在。”
“但是,世上有很多偶然之事。碰巧自己父亲的碗里有很多白毒鹅膏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是零。即使这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也相当于自己用手枪对着父亲扣动了扳机,哪怕一万发子弹只有一发命中。她是绝对不能这样做的。”
所以,姐姐往父亲碗里放了解毒剂。想用带有圣母玛利亚之名的蓟花保护父亲。她想,虽然不可能给全部村民准备解毒剂,但至少要给父亲一份。因此,蘑菇汤的味道变了,父亲几乎没动筷子,这种情况正好被富田先生看到。然而,富田先生的证词却支持了藤原南人是犯人的观点。这一点是姐姐无法预料的。
“可是,只有一点,我有疑问。”
彩根面朝希惠。
“写这封信的太良部容子女士——您的母亲,目击了亚沙实小姐往雷电汤中放入白色蘑菇的行为,并且想到那有可能是白毒鹅膏。可她为什么置之不理呢?为何不阻止案件的发生呢?”
“在那间和室发生的事情……我母亲可能在心里多少有点儿感觉吧。”
“她觉得藤原英女士的死因,是四个大佬的暴力?”
希惠点点头,真切的痛苦漫过她的脸颊,面部有点儿扭曲。
“当然,我觉得母亲并不确信,只是有一点点怀疑。她很信任大佬们。在我看来,大佬们虽然态度狂妄傲慢,但母亲总是微笑着接受。他们四个给神社的供奉金,母亲也是由衷感激地收下。因此,母亲肯定马上把这一点点怀疑也从自己心里抹去了。关于藤原英女士的死,她相信大佬们说的那句‘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但是第二年,亚沙实小姐往雷电汤中放了可能是白毒鹅膏的东西,您母亲看到了。于是,她想,一年前自己的怀疑可能就是事实吧。也许藤原英女士的死因就在四个大佬身上,了解真相的亚沙实小姐才打算进行可怕的复仇……”
但是,希惠摇摇头。
“在看到亚沙实往雷电汤锅中放入某种东西之后,母亲应该还是相信那四个人的,至少,她应该是决定相信的。”
希惠的说法,含有足够的确信。
“那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这种怀疑就是真相,母亲的人生就破碎了。”
希惠的声音中,带有之前不曾听到过的情感。是一种真挚而确信的声音。就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对于自己绝对信任的东西,不顾别人的反对,越说越起劲。
“作为雷电神社宫司,母亲一直在这个村子和这座山里生活,如果真是如此,她人生的一切就都破碎了。”
听着她的声音,我感觉希惠是太良部容子的女儿这一已知事实,第一次被摆到眼前。这并非只是单纯的血缘意义上的,我与夕见只有父女二人,她们也一样,只有母女二人。希惠刚才说到“母亲的人生”。可是,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作为独生女儿的她自己的人生,也包含其中。她也明白,母亲是为了保护女儿的人生,才拼命压制自己的怀疑,决定相信四个大佬。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神灵,彩根又重复一遍。
希惠闭上双眼,稍微动动下巴。
“如果她的怀疑是真相,四个大佬就会受到惩罚。如果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那么直至神鸣讲结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亚沙实小姐往雷电汤中放了什么,过一段时间,可以去问她本人。或者,也可能都是自己看错了。——母亲一定曾经这样想。”
因此,太良部容子既没有从汤锅中取出白蘑菇,也没有扔掉雷电汤。既没有彻底怀疑大佬们,也没有消除怀疑,将一切都交给了神灵。
一直作为神职人员生活过来的太良部容子,当时是否从内心相信神灵的旨意?这一点无从知晓。但是,无论如何,她最终深深感到了神灵的存在。当四个大佬因白毒鹅膏被逼近死亡深渊之时;当其中两人毙命,姐姐遭遇雷击、失去左耳听力和美丽肌肤之时。
“所有一切都为时已晚之后,母亲多么后悔啊——”
连她的女儿希惠都无法估量的悔恨,我们更是无法想象。虽然同为女性,她没能保护藤原英;让自己女儿的好朋友犯下了恐怖的罪行;相信大佬们,就是因为相信了他们,才造成了他们的死——没有一样是可以挽回的。一下子,她背负了太多太多,只能在礼拜殿门框系上腰带,将无法解脱的沉重负担,还有自己的身体吊了起来。
“从小时候起,我就觉得母亲很特别。和周围的其他母亲不一样,是个特别的存在。”
希惠仍然闭着双眼,喉咙有点儿颤抖。
“可是……母亲也是普通人,是软弱的普通人。”
太良部容子在自杀前,没有去警察那里说出一切,而是将信交给了我父亲,这大概也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吧。虽然她自己压制住怀疑,没去阻止案件发生,但是,将别人的罪行公之于众这种事,她也做不到。
“亚沙实姑姑——”夕见虽然看着我,却像是在寻求某种更大的帮助,“一直隐瞒着三十年前所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