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旅馆老板才发现我和夕见对聊天不大感兴趣,这才开始收拾用过的餐具,我们趁机起身离开大厅,刚上楼梯,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啊,果然,一看外面的车,就想应该是你们。”
彩根出现在门口,笑容满面。
“这次只有两个人吗?那位撰稿人,因为之前的事中途退出了?”
我点点头,尽量不表现出不愉快,但也觉得即使显露出来也没关系。他曾说来羽田上村是为了采访神鸣讲,原本期待他看完今天的祭祀就应该回去。不过,看来他还要再住些日子。
“我这个人,本来不是能和别人很快熟悉的那种,不知怎么却已经和村里人关系很好了,刚刚是有人开车送我回来的。他叫什么来着,人家送我回来,我却忘记了他的名字。就是鼻子特别长的那个。”
彩根显然是喝醉了。
“是吗?”
“不过,神鸣讲真是很少见的祭祀啊。你们二位去过长野县吗?长野县有个地方,也有很有趣的祭祀呢。村民会点起一大堆篝火,围着篝火不停地旋转,祈祷健康和幸福——”
他边说着边走近我们,为了不让他追上,我继续上楼梯,可夕见却站着不动。无奈我也只好停下脚步,在楼梯中间转身看着他。
“对了,你们听听看啊。前几天,自打我开始照相以来,出现了第一次滑铁卢。”
“怎么了?”
夕见反问道,脸上带着纯真的兴趣。
“我竟然忘记放胶卷了!我一开始没注意到,就一直那样拍照片来着。哎呀,真让人吃惊啊!你们回去那天,我后来偶然看看,发现相机里居然没胶卷。就是那个,我母亲过去用的单反相机。不过,那里拍的都是很重要的照片,虽然张数不算多。”
“彩根先生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啊。”
“是呀。”
彩根抬起消瘦的脸颊看着夕见,眼镜中反射着灯光,看不清他的双眼。我不由收紧心口,他突然转向我这边。
“另外,上次见面时,可能有点儿让你们误解了。”
“……误解什么呢?”
“我说自己在研究乡土历史,在全国各地转悠,那样说并不准确。”
“您是说,并不是全国吗?”
“并不是这个。不过,我当然不可能走遍所有地方,这样说也对。其实我感兴趣的并非各地历史,而是在各地发生的案件。在历史这个巨大的‘庭园盆景’中,曾经发生怎样的案件,它对现在有何影响?对这种调查尚无合适的叫法,所以我就说在研究乡土历史。当然我只是出于兴趣在调查,而且调查的案件基本都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所以,你们可以把我看作破解谜案的私人侦探一类的人。”
“我不大明白,您来这个村子是——”夕见问。
“为了调查三十年前发生的案件。啊,关于毒蘑菇案,你知道吗?”
夕见正要开口,我抢先回答:“在调查神鸣讲时听说了,当然也知道,只是不大详细。”
“是吗?”彩根看起来很高兴,“既然如此,我房间有影像资料,要一起看看吗?我正要自己从头看一遍呢。大家一起看,也可以帮我拿拿主意。”
三
画面上显示出三十年前的村庄,比之前想象的还要安静得多。
毒蘑菇案发生之后,我还在医院,没见过外面的情况。因此,一直以来,我自己想象出这样一番情景:村民聚集在各处,像被追赶的动物般,眼睛充着血,小声议论着。
“没人在路上走,大概是因为发生了太恐怖的事情,大家都躲在家里了。”
彩根像读懂了我的内心一样,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调节了一下个人电脑的音量。
画面中央是一位现场记者,记者的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变大,播报内容是,在叫作神鸣讲的当地祭祀中,发生食物中毒,出现两名死者和两名重症患者。因为报道说,现在警察正在调查详细情况,似乎还没确定原因是白毒鹅膏。这段影像是电视播报的录像,画面很不清晰,感觉像是隔着磨砂玻璃观看。
“我把找到的报道影像都集中在一起了,有很多重复之处,我适当地进行了整理衔接,但内容还是很长。我现在给你们泡茶啊。”
彩根在三只茶杯中倒好茶,第一段录像结束。在切换到下一段影像之前,出现了一段当时的芳香剂广告,夕见觉得很稀奇。我却对茶杯的数量很在意。他明明一个人住,为什么房间里有三只茶杯?我们住的房间,之前是三只,这次是两只,都是按人数准备的。他是事先到楼下去借的吗?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叫我们到房间里来吗?
画面中,摄像机移动到雷电神社礼拜殿前,拍到了石阶附近。
“在这个祭祀中,还发生了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屏幕中,一个现在看来妆容显得过时的女记者说,“参加祭祀的高二女生和她上初一的弟弟遭遇雷击,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幸运的是,并未出现我和姐姐的面部照片,在记者说了我们两人名字之后,画面上只显示出“藤原亚沙实(17岁)”“藤原幸人(13岁)”。虽然如此,这段录像彩根应该已经看过多次,而且,在至今为止的采访中,遭雷击的少男少女照片,他一定至少见过一次。如果他发现我和姐姐就是当时的那两人,他应该很早之前就发现并且指出来。当然这仅限于,他并非像希惠那样佯装不知。
“最近,我已经弄清很多情况了。”
正如彩根所说,在接下来的报道影像中,出现了蘑菇汤、雷电汤和白毒鹅膏这样的词语,记者的报道也变成了并非事故而是重大案件的语气。画面上有荒垣金属的工厂和荒垣猛的照片,还有一直延伸到画面深处的蘑菇塑料大棚和筱林一雄的面部照片。这样一看,和筱林雄一郎的五官确实相像。
在说完仍在住院的黑泽宗吾与长门幸辅的病情后,画面切换到对村民的采访。采访的是荒垣金属的从业人员,在筱林家塑料大棚工作的中年夫妻。摄像机对准被采访者的前胸部位,没有露出人脸。人们的声音,有时像轻声低语,有时像大声倾诉。“很会照顾人,人很好……大银杏菇不可能是偶然掺进去的……是有人干的……希望犯人出来自首……不能原谅……吓得睡不着……”最后,记者说到了案件当天的雷击。初中一年级的弟弟已经恢复意识,高中二年级的姐姐仍然昏迷。
“雷,还真是可怕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