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问了卑泽先生三次,说不定问过增田医生更多次呢。”
“有可能。一开始我也很奇怪,甚至怀疑你父亲是不是不喜欢你。不过说这种话有点对不起亮呢。”卑泽笑了笑。
“不过这也不怪我。会这样想实在太正常了,因为我那时还不知道。”
“不知道——”这句话像鱼钩一样钩住了姬川的心弦。
“不知道什么?”
“我以为亮也是你父亲的——”卑泽突然沉默下来。他抿着嘴,飞快地抬起头看向姬川。
姬川心中一震,随后心脏像指头敲打桌面一样紧张地跳动起来。在他眼中,卑泽周围所有的景色瞬间化作一片纯白。他感到身体深处一阵恶寒,吸进去的气怎么都吐不出来——他凭直觉理解了为什么卑泽没有说下去。
卑泽他……
卑泽这么多年来……
都不知道姬川并不知道。
纯白的视野中,卑泽的嘴唇犹豫地张开,他吐出了略微沙哑的声音。
“亮——”
5
母亲被姐姐的肖像包围着,一动不动地坐在充满颜料气味的房间里。她好似一尊风化的石像,沉淀在磨损起毛的榻榻米上,注视着眼前的空气。
“你为什么瞒着我?”
姬川站在母亲面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了两次的证书。母亲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姬川把证书扔在她面前的地上,母亲的视线微微一动,瘦削的肩膀猛地颤动了一下。
这是姬川刚从市政大厅拿到的户籍誊本。
“你们都离过婚,然后跟对方结了婚。姐姐是爸爸带来的孩子,我是你带来的孩子。”
姬川又重复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瞒着我?”
姬川知道谴责母亲过于残酷。根据户籍誊本的内容,父亲与母亲再婚时,姬川只有六个月大,姐姐两岁。二人不可能对这么小的孩子解释离婚和再婚的事实。
随着姬川和姐姐的成长,父母或许考虑过说明情况。不过,他们一定迟迟没有找到机会。就这样,姐姐死了,父亲也死了,姬川长大后离开了母亲。她一定没有故意隐瞒,只是无法说出口而已。尽管如此,现在的姬川也没有责备的对象,没有倾倒悲伤与不甘的对象。
父亲不是他的父亲。
姐姐不是他的姐姐。
二人早已经死了,可是这一刻,姬川内心还是充满了深深的孤独感。
他并不想见亲生父亲。这么多年了,他对那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父亲没有兴趣,就算见了面一定也没有话题,只会让内心徒增空虚。然而,短川希望自己失去的宝贵的东西是真的。他希望父亲、母亲、姐姐和自己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他听见了安静的啜泣声。
母亲低着头,满是波纹的指尖在腿上轻轻颜抖。母亲上一次在姬川面前流泪,是二十三年前。父亲去世那天,母亲俯伏在父亲的被再上哭了很久。母亲那天的笑声早已被埋葬在记忆深处,即使他努力侧耳倾听,也回忆不起来了。眼前母亲的哭声——姬川成人以后第一次听见的母亲的哭声又尖又细、断断续续,就像走了长路筋疲力尽、赢弱瘦削的流浪狗发出的声音。
姬川久久地注视着母亲瘦削的双肩。悲伤如水滴一般掉落在内心深处,一滴又一滴,晕染了双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要演出了。”
姬川拿出GoedMan的门票,放在母亲腿上。
“我出来上班后也在继续玩乐队。现在还有两个成员是高中就在一起的伙伴。上次来这里,我不是带着吉他吗?”
母亲的呜咽声更大了。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登台表演了。你要是有心,就来看看吧。这比我高一时第一次在校庆上演出时专业多了。”
母亲静脉凸起的手,颤抖着缓缓拿起了门票。
姬川背过身走向玄关。最后一次回头时,他看见了靠在墙边的画框。破碎的玻璃内侧,圣诞老人打扮的姐姐露出了可爱的微笑。那是母亲送给姐姐的圣诞礼物。姐姐死去那天,母亲本来要给她的圣诞礼物。母亲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画的肖像。
姬川走了出去。
外面起风了,细瘦的云以惊人的速度划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