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要走了,到很远的地方,到姬川、谷尾和竹内无法接近的地方。恐怕拖不了多久了。从一开始,姬川就明白。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不要小看警察的力量。仅靠姬川一人的努力,不可能永远隐瞒桂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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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杀死了光。
正如二十三年前的今天,母亲杀死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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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姬川,隐瞒了桂的犯罪痕迹。
正如二十三年前的今天,父亲所做的那样。
也许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姬川感觉自己与父亲之间存在着某种坚韧的纽带。他与父亲,是真正的父子,无关血缘。他就是父亲的儿子,因为他们做了完全相同的事情。
姬川感到自己被卷入了巨大的涡流,那是记忆的旋涡。他的身体被吞噬,渐渐远离了现实。
被宣告了将不久于世的父亲,不顾医院的反对选择了在家疗养。
父亲也许早就知道母亲对姐姐做了什么,知道母亲在安静中慢慢陷入了疯狂,知道母亲深夜走进儿童房,对睡在双层床下铺的姐姐施加令人悲伤的虐待。所以父亲不能一直住在医院,所以父亲才选择了把垂死的身体安置在自己家中。可是,母亲并没有停止对姐姐的虐待。夜晚,她总是瞒着父亲,对姐姐身体被遮挡的部位——她全身最敏感的部位,不断地发起攻击。
姬川永远忘不了,他从隈岛口中听到姐姐的解剖结果时的震惊。姐姐的下腹部满是细小的伤痕。但是隈岛说,法医也没查出确切的原因。当时,隈岛应该对父母质问过那些伤痕。然而父亲在姐姐死去的第二天意识水平急剧下降,再也无法回答复杂的问题。母亲当然会否定一切。就这样,漫长的时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伤痕的真相。
母亲的疯狂也许源自父亲的疾病。她疲于照顾父亲,对将来无尽悲观,于是将痛苦发泄在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身上。
被虐待时,姐姐努力不去看母亲的脸。她仰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上方,死死盯着墙壁。而那里正好贴着姬川画的矮胖子。下铺的姐姐忍耐着痛苦,朝上死死盯着在月光中颠倒的画。这幅画跟姬川在上方常常漫不经心地看着的那幅是同一幅画。从下向上看,画是颠倒的。矮胖子的双腿在姐姐眼中成了耳朵,长裤成了帽子,眼睛上方的眉毛成了骇人的黑眼圈。姐姐在心里记住了那个光景。对自己施暴的不是母亲,而是那张脸。是那个奇怪的兔子。这不是现实,而是梦境。姐姐的心认定了这就是事实。
那就是兔子的真实身份。
那张画就像竹内曾经说起过的鼠男。在姬川眼中,它是矮胖子。在姐姐眼中,它是奇怪的兔子。
小学一年级的姬川对自己床下的可怕行径一无所知,始终香甜地睡着。因为他不想听见父母的争吵,养成了用手指塞住耳朵睡觉的习惯。他亲手隔绝了外部的响动与气息。
姐姐画兔子时,他紧紧挨着姐姐看着她画完。而在此之前,他本是与姐姐相对而坐的状态。如果当时姬川没有挪动位置,就坐在姐姐对面看着那张画,一定会马上发现那是自己的矮胖子。
在那充斥着冰冷白色雾霭的家中,父亲在家疗养的选择徒劳无功,母亲的心愈发陷入了疯狂。然后在圣诞节那天,母亲把姐姐从儿童房的窗户推了出去。
当时姐姐应该没有马上死去。隈岛也说,如果能早点发现,或许还能救回来。母亲后来下到后院查看了姐姐的状态,一定是觉得只要放着不管,她就会慢慢死去,所以她出门买东西去了。母亲去给姐姐买圣诞礼物了,买用来放姐姐肖像的画框。留下在院子里缓缓死去的姐姐,还有在和式房注视着墙壁的父亲。
母亲之所以在三点整回来,一定是为了让那个时间上门的卑泽护士亲眼看见自己出门买东西了。她的计谋成功了。而且那天除了卑泽,姬川也在那里。
然而,母亲算漏了一件事。平时不怎么离开被窝的父亲,竟然恰好去了后院。
父亲在后院看见姐姐的尸体,其后又在前门看见了母亲、卑泽和姬川。混乱之中,父亲轮番注视着他们三人。那时,母亲脱下自己的大衣给父亲披上了——就在那一刻,父亲看见了。母亲脱下大衣后,白色的运动服袖口附着了血迹。姬川也看见了血迹,像是蹭上去的,略显模糊的血迹。但是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姬川并不明白血迹的意义。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明白过来。
那个血迹是母亲出门前在后院查看姐姐的情况时蹭上的。
看见它的瞬间,父亲知道了母亲犯下的罪行,知道是母亲将姐姐推下楼,并把姐姐扔在后院任凭她慢慢死去。于是,父亲瞬间做出了自己该做的行动。他知道死期将至的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死后,家里就只剩下姬川和母亲。姬川只能依靠母亲,只能依靠这个杀害了女儿的母亲。
父亲得出的结论,就是隐瞒母亲的罪行。
彼时,父亲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在别人发现之前,消灭母亲衣袖上的证据。换言之,就是让母亲的袖子重新附着上血迹。他让母亲走近姐姐的遗体,将其抱在怀中。所以父亲当时没让卑泽和姬川走进后院。一旦卑泽比母亲先靠近姐姐,以他护士的身份,也许不会让母亲触碰姐姐的身体。这样一来,卑泽还有可能发现母亲袖口的血迹。她没有触碰尸体,为何沾到了血迹?卑泽肯定会产生疑惑。若他过后将这个疑点告诉警方,母亲的罪行就很容易败露。所以,父亲无论如何都要让母亲最先触碰姐姐的尸体。
于是,母亲走进了后院。她当着父亲、卑泽和姬川的面,扮演了一个突然发现女儿惨状的普通母亲。她紧紧抱住姐姐的身体,悲痛地叫喊。那一刻,母亲袖口那块杀死姐姐的证据消失了。因为在原来的血迹之上,覆盖了新的血迹。
也许母亲至今都不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她恐怕做梦都没想到,如果父亲当时没有采取那个行动,她的罪孽就要大白于天下。
这就是二十三年前那个事件的真相。
这就是一直埋藏在姬川心里,没有让母亲发现的真相。
姬川是在小学毕业前的一次课堂上,才突然意识到了母亲犯下的罪。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母亲袖口的血迹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直到最近,姬川都在下意识地否定那个发现。他不愿意相信母亲会对亲生的孩子下手。可是就在三天前,姬川看到了户籍誊本。那一刻,否定的枷锁被打开了。
姐姐死后,看到一直模仿姐姐的姬川,母亲究竟是什么心情?对母亲来说,那一定是残酷的折磨。而一无所知地坚持折磨她的人,正是她的亲生儿子。
母亲对姬川采取那样的态度,一定是为了赎罪。她把亲生儿子拒绝在心门之外,二十三年来不断地惩罚着自己。那就是自私的母亲的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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