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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初夜嫌生(第3页)

“这么说,你是不会宽恕我了?”

“我可以宽恕你,可这不是宽恕不宽恕的问题。”

“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哦,安吉儿,我母亲说,这种事也常有!她就知道好几桩,女方的情况比我的还糟糕,可男方也没太当回事——最起码都慢慢看开了。她们对丈夫的爱,可远远没我爱你爱得这么深切。”

“不要说了,苔丝,不要辩解了。社会地位不同,礼俗规约便不同。听了你这番话,我不得不说,你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乡下女人,世俗事理,你还没入门道,你甚至都不明白,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论地位,我是一个乡下人,看渊源,我却另有来头!”

她一时冲动,不由得恼怒了,可这恼怒,旋即便消失的无踪无影。

“对你来说,这真是糟糕透顶。我倒是觉得,那个把你们家世门第翻腾出来的牧师,要是闭上他那张嘴,反倒更好。你们家族衰败,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你意志不坚。家族的没落表明了思想的腐朽与经营的颓败。苍天,你为何要告诉我你的身世,让我有了把柄,更加鄙视你!我原本以为,你是大自然的新生儿女,可哪承想,你却是一个衰败没落的贵族遗留下来的破落户。”

“还有很多人家,情况和我们家一样,现在都衰败没落了!莱蒂家原来是大地主,挤奶工贝雷特家也是。德比豪斯家曾是富甲一方的德·巴尤大家望族,现在不也沦落到赶大车了吗?像我这种情况的人家,在咱们郡,一抓一大把,现实情况就这样,我又有什么法子!”

“所以这个郡就更糟了。”

所有的责备,她都一股脑儿全盘接受,根本无心顾及详情细节,她只知道,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除此以外,她一概漠不关心。

他俩又各自无言,只是信步游**。后来听人说,那天深夜,井桥有个农户出门去请医生,在草地上遇到了一对情人,一前一后,缓慢行走,一句话也不说,跟送葬似的。他偷眼瞧了一下,两人脸色都不好,满脸的焦虑与忧伤。返回途中,在同一片草地,他又看到了两人的身影,依旧像刚才那样,缓慢僵直地走着,丝毫不顾夜深风冷。一心只想着家里的病人,根本没心思去管闲事,那人也就没把这件稀奇古怪的事放在心上,事后好久,他才回想起来。

就在那个农户的来去之间,她曾对丈夫说——

“我看,只要我活着,你一辈子都得痛苦不堪。下面就是河,我就此了结算了。我不怕死。”

“我已经做了不少蠢事,我可不想再无端增加谋杀的罪名。”他说道。

“我会留下证据,证明我是自杀——因耻辱而自杀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把罪名加到你身上。”

“别再说啦,真是荒谬愚蠢至极,我可不想听这些。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有这样的想法,简直是胡闹;这不是凄婉的悲剧,而是辛辣的嘲讽。你一点儿都不明白这场不幸的性质。这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十有八九都会笑掉大牙。求你听我一句,赶紧回去睡觉!”

“好。”她顺从地说。

他俩漫无目的,在路上游**。那条路,通向磨坊后面的西斯特修道院遗迹,这座修道院在周围地区尽人皆知,而那个磨坊,过去几百年间,一直归修道院所有。食物永久需求,磨坊依然运转;修道院却已破败损毁,信仰转瞬即逝。我们总是看到,暂时的需求,永远有人提供;永久的需求,却往往一时中断。其实,那天晚上,他俩只不过是在周围绕来绕去,转了一晚上,离房子却并不是很远。她听从他的指挥,往回走,只要过了那条河上的大石桥,再沿路向前走几码就到了。很快,她便回到屋里,炉火依旧燃着,屋里的一切与她离开时一样。她在楼下稍停片刻,就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行李早已放到那里了。她坐在床沿上,茫然四顾,随即便开始宽衣解带。她把蜡烛拿到床头,烛光照在白布帐顶上,见里面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她便把蜡烛举起来,仔细看看究竟是什么。那是一束槲寄生,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一定是安吉儿挂在那儿的;原来,收拾打包的时候,有个包裹,既不好装也不好运;那个包裹里到底装的什么,安吉儿没告诉她,只是说到了就知道了。那是他感情热烈、心里快活的时候挂在那儿的。可这束槲寄生,现在看上去,是多么愚蠢讨厌、多么不合时宜啊!

无论如何克莱尔都不可能回心转意了,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也没有什么可盼的了,她精神麻木,感觉迟钝,索然睡下。悲伤绝望之时,就是困倦睡意乘虚而入之机。很多时候,心情愉悦反而不易入睡,现在的心情,她却轻松睡去。不一会儿,孤独的苔丝就忘却了一切,进入了梦乡。房间寂静无声,微香弥漫,这房间很有可能从前也做过她祖先的新房呢。

那天深夜,克莱尔同样沿着原路回了屋子。他轻轻走进客厅,点上蜡烛,房间里有一张旧的马鬃沙发,他便把几床毯子铺在上面,简单做了个睡觉的小床。从这一系列行为举止可以看出,他已将此事考虑妥当。睡下之前,他赤着脚走到楼上,在苔丝房间的门口听了听。她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感谢上帝!”克莱尔嘟囔着说道,转念一想,一阵辛酸苦楚不觉涌上心头——她现在了无牵挂,安然睡去,却把一生的重担移到了他的肩上,他这想法,即便不完全符合事实,也是大致如此。

他转身打算下楼;继而又游移不定,慢慢转过,面朝苔丝门口。转身之际,抬眼看见了德伯维尔家两位贵夫人画像中的一个,那幅画像正好镶在苔丝卧房门口上方。烛光中,那幅画像更加叫人莫名生厌。那女人的脸上,暗藏着阴险狡诈的神气,显露出对男人满腹怨恨,一心报仇的凶相,看了画像,他当时就是这种感觉。画像上女人穿着查理时代的长裙,低领露胸,正好与苔丝穿的那件将领子掖进去,好露出项链的衣服一样。他便又觉得苔丝和那个女人有相似之处,心中难过万分。

这足以令他止步不前。于是,他退回来,下了楼。

他神情镇定冷酷,那张嘴紧闭着,表明他有主意、自制力强;他表情冷峻可怕,那是苔丝自我表白以来,他脸上新增的神情。男人有了这种神情,就不再是感情的奴隶,但是也没有从感情的解放中得到什么好处。他只是在那儿思考,人生在世,肝肠寸断之事时有发生,悲惨意外,瞬息万变,世事难料。他一直崇拜苔丝,长久以来,他都认为,不可能再有谁会比苔丝更纯情、更甜蜜、更贞洁的了;可就在一个钟头以前——

差之毫厘,竟是天壤之别!

他心中暗自思量,苔丝表面诚实纯真,实际却是表里不一,其实他这样认为是不对的;不过没人为苔丝辩护,纠正克莱尔的错误。他接着又说,眼里的神情与嘴里的话语,别无二致,但是心里想的,却与表象大相径庭,全然相反;真想不到,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他熄了灯,在客厅那张小**躺下来。夜色飘入客厅,弥漫开来,对他们的事一点儿也不关心,丝毫也不同情;黑夜吞噬了他的幸福,正懒懒地将其消融;黑夜还准备吞噬其他千千万万人的幸福,而且那么从容不迫,那么神态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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