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吧台上越哭越卖力,越哭越旁若无人,哭到最后,我没有吓跑顾客,反倒吓来了老板。
半个鬼佬的戈瑞看着我就像看一件很稀奇的玩具:“小朋友,你成年了吗?”这是他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他的瞳仁是湖水绿的,在一派热烈中显得格外宁静,我回过头用茫然的眼神看他,他就捂着肚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隔天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戈瑞的公寓里,我扯住被子,用一脸悲怆的表情望着他,他则表情无辜地举起两只手:“我对没发育好的小女孩没有兴趣!
你放心!”
我将信将疑地把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三次,才肯相信戈瑞的话。
吃过早餐后戈瑞送我回学校,坐在他的车里,我头痛欲裂。戈瑞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哈哈大笑起来:“小朋友,是宿醉的后遗症。”
我就拿白眼斜他:“那么麻烦你讲一下我宿醉的全过程!”
说完这句话后,戈瑞小小地沉默了一阵,而后竟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用阴阳怪气的普通话艰难地形容着我前夜的剽悍举动——原来喝醉的我竟然跳上台去和驻唱抢话筒,可当我艰难地抢到话筒后却又死活不肯唱,只是不断哀号着三个字——周宁昭。
我只觉得自己浑身冷汗直冒,在心里第一千万次地咒骂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蠢问题。可一切已然来不及,此刻的戈瑞正讲得眉飞色舞,就差豪迈地一挥手,号召群众来听讲座了。
讲完我的疯狂事迹后,戈瑞把车停在我学校的侧门口,他掏出手机认真注视我的眼睛,莫名地蹦出一句洋文:“Number!”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在确定他是在问电话号码后,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报了出来。大约是直觉,我始终觉得眼前的这个家伙,很善良很可爱。
戈瑞临走的时候朝我扮了一个鬼脸:“小朋友,我的中文名叫戈瑞,你真有趣,有空我找你玩。”
他把最后的“玩”字音拖得很有味,我嗅着空气里淡淡的汽油味,看着他的车屁股消失在车流中,就忽然想到周宁昭。
不知道他和他的小绵羊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底便是一阵隐隐的抽痛。
没想到周宁昭会在我的宿舍楼下等我。他的手里提着一袋豆浆和一根油条,此刻正蹲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一见到我,就立刻冲了上来。
“你死到哪里去了?”在我面前,周宁昭从来没有顾及过形象这种东西。
“散步!”我没好气地回他。
“大清早的散什么步,给你带的早餐,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昨天自己太不够义气太没有良心了。”周宁昭挠了一下后脑勺,笑得有点傻。
我突然就僵在原地,如鲠在喉。
每一次,每一次当我决定要放弃喜欢他这件事的时候,周宁昭总是可以用一点小小的好处,轻易就挽回所有的颓势。
我的鼻头在此刻变得很红很丑,我毅然决定,就算没有周宁昭的允许,我也要继续,我一个人的傻气。
【我痛恨成熟到不要你望着我流泪。】一切又仿佛恢复了往日的轨迹。周宁昭依旧是我吃喝玩乐的最佳战友。
只是每当小绵羊有手语课的时候,他都会毫无例外地缺席。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而每当周宁昭缺席的时候,戈瑞就是我最好的玩伴。只是与其说是玩伴,倒不如说是我陪戈瑞下棋聊天。
同戈瑞熟稔后,自然也渐渐知道一些他的家事。他的母亲是波兰人,父亲是中国人,中学毕业后他留学中国,大学还没毕业就休学不务正业地开起了酒吧。
我原以为家世不错长相不错的鬼佬都是坏脾气,可戈瑞却仿佛没有任何架子一般。我们坐在他公寓的地板上下五子棋,我叫他让我三颗,他就让我三颗,好说话到简直让人失语。
下棋下到没趣的时候,我也絮絮叨叨地跟他提周宁昭,提周宁昭的光辉岁月,提周宁昭的小绵羊。提到最后,我像跟自己负气般地一推棋盘,不下了。
戈瑞就一个人默默收拾残局。
记得有一日阳光很好,戈瑞掏出他旅游时买的粤语唱片放给我听。听到一半时,我突然从地板上跳起来:“是不是我遇见你时听过的那首歌?”
戈瑞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把唱片盒小心翼翼地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歌词,突然就落了泪。
那天戈瑞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我想了想,回过头对他笑得很好看:“近情情怯。”
戈瑞便似懂非懂地拍了拍我的头。
也许外国人永远无法明白中国人的那一点心结,而那样的心结,又或者只有身为当事人的自己才能明白。
我明白周宁昭不可能喜欢我,就如同明白青梅竹马的爱情只是童话而已。只是周宁昭却从不知道,在“葱花饼”之前,就有那么一个小女生,站在教学楼的公告栏前偷偷看他的照片,一看,就是一年。
那个小女生想了那么多办法去接近他,讨好他,这一路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天傍晚戈瑞照例送我回家,也就是在那段路上,我接到了周宁昭打来的电话,他语无伦次地向我宣布,小绵羊接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