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楼上死活不肯出门,熬到午餐时间,吴妈怯生生地来敲门,自然是被我劈头盖脸地呵斥走。
我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才下了一会儿,眼角就渐渐湿了。大约从母亲过世起,就再没有人敢在我撒泼使坏的当头同我当面对峙。
他们都觉得我凌厉得好像一只斗兽,当然没有人甘愿冒着皮开肉绽、粉身碎骨的风险去驯服一只不解人意的动物。
只有你,仿佛不晓得这座水泥森林里不成文的法则,你很没礼貌地推开我故意没上锁的房门,逼视虚张声势的我:“你是想让爸爸亲自来哄你,才故意装生气,又不锁房门的吧。小姑娘,这点小伎俩,很容易被识破啊。”
你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却恼羞成怒,掀起**的棋盘棋子,悉数向你砸去。黑白的棋子落了一地,窗外艳阳似血。
那一刻,我几乎确信你要动怒了,可你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
你慢慢地弯下腰,一枚一枚拾起那些黑白的、圆润的棋子,我在倏忽间失了全部的声势,僵坐在床沿,脸颊渐渐变成玫瑰色。
迟来的午餐终是开始了,席间父亲再度提及你做我家教的事情。这一次,我没有摔碗摔碟,而是默默地看了你一眼,而后闷头扒饭。
午后的风带着几许蔷薇的花粉气涌进我的鼻腔,我的脑子就变得有些混沌了。
而顽劣成性如我,居然在某个瞬间觉得,有个这样的你来管教我,或许也不错。
【Iwillloveyouforeverandwillyoulovemetomorrow?】你正式成为我的家教以后,便开始每日为我补习英语。
我的单词、语法、时态,每一样都糟糕得一塌糊涂。你讲一次,我不懂,讲两次,我依旧不懂,讲到最后你没有发脾气我却火了:“不读了,我又不是要出国。”
你就温柔地看着我笑,笑得我心里全是恼人的悔恨。
我恨我为何不聪明一点,那样你便可以省心一些,如其他优等生的老师一般,高枕无忧地享尽溢美之词。
不要嘲笑我这点卑微的小愿望,在当日,我是真的以为我能够做你的好学生的。只是我却不晓得“一语成谶”这个词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彼时我随便说说的“我又不是要出国”,没想到会在不久的将来成真。
是在十八岁的前夕,我被老头强硬地送去了纽约,念金融。
走的时候没有人来送我,我被老头请来的人五花大绑给送进了机场,然后是登机,起飞,以及抵达。
我就这样被果决地抛掷在美利坚的国土上,从此伶仃一人,喜乐自己负责。
那时我疯狂地想念着我的十七岁初始,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冬季,我们之间不算约定的约定,虽然那个场面被老头撞破了,我却丝毫不以为意。
说真的,倘若不是他大发雷霆说要找你的麻烦,我想,以我的脾性,是决计不会任人摆布,坐上去美利坚的飞机的。
一切只因我们之间有君子协议,他送我走,以三年为期。三年后我倘若愿意回来,他便不再阻拦我。但这三年,我必须努力念书,学习独立。
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为再过三年到二十岁时,终究可以追到你。
我吃着满是黄油的面包啃着艰涩的英文,啃到一半却渐渐走了神,想起我那个未遂的初吻。
是你当我家教的第三个月,我故态萌发,逃掉学校的课程,独自跑去附近的公园喂鸽子。
我穿着红色的毛呢外套,戴着一顶白帽子,在人群中显得异常扎眼。
没错,我始终都是一个充满心机的家伙。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希望老头来哄我,而是希望你来找我。
广场上的鸽子都有着光洁的羽毛,我打着呵欠喂它们。不一会儿,果真就听见你明显带着焦虑的声音:“珍珠。”
我皱了皱眉扭过头来,就看见你白似冰雪的羽绒外套。
我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高兴地跳起来:“别想我回去上课,除非……”
我的动作自然比我的言语要来得迅速,我用两只手环住你的脖子,麻利地踮起脚,孤注一掷地闭上眼睛。
可惜方向歪了。
我的嘴唇不偏不倚地贴在你的右脸颊上,维系着一个尴尬的姿态。我停顿了一秒,旋即粲然一笑,说出这么多年来我唯一一句最溜的英文——Iwillloveyouforeverandwillyoulovemetomorrow?
(我会永远爱你,明天你会爱上我吗?)【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你当然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作为成年人的你,也许压根儿就不屑于一个未成年小姑娘的蹩脚的勾引。所以我故作轻松地松开手,对你笑得更加明媚:“我们回去吧。”
我撇撇嘴不敢哭,这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感情,大约便是爱情。但身为新手的我却是失败到不行,还没有开始征战驰骋,便已经输得彻彻底底。
找不到出口的我自然变得更加乖戾,我不敢向你发火,便只有同自己发火。
我摔棋盘,撕课本,在你上课的时候忽然嘤嘤地哭起来。你向来拿我没办法,我凶狠地咬住嘴唇,颤抖着双肩,表情倔强地看着你。
你第一次狼狈地对我说:“那今天先上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