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响起一阵骇人的脚步声,眼看就要朝这间会议室走来,情急之下我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哎呀,不会是三楼吧?
幸好会议室在一楼,下面正好是个花坛,否则起码得摔个骨折!我狼狈地逃离医院,坐上了公共汽车。
路上我一直在想华院长的眼神,尤其是他那句心里话——肯定还对我隐瞒了许多,也许他知道我的过去?我能在他的医院里治疗一年,绝非偶然!难道一开始就是陷阱?从我沉睡起就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脑中编织出一张图表,列出所有可疑人物——
首先是那个神秘男子,也许他知道我的秘密,并随时监控着我。
其次是网络上的“蓝衣社”,他肯定是一年半前,与我一同离开杭州酒店的男人。
再次就是华院长,他让我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又帮我治疗,要恢复我的记忆,目的是我的记忆?他不能让我死,也不能让我成为植物人,是因为我的记忆里有个大秘密,这个秘密对他极具**力,必须找回我的记忆?
最后,是混血女孩莫妮卡,她的秘密与疑点太多了。但她的不同在于她坦率地承认欺骗了我,也承认有些秘密不能告诉我。她知道我一直怀疑着她,却仍想方设法地接近我、帮助我,难道她的目的也与华院长一样,垂涎于我身上隐藏的秘密?
水。
黑色的水,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却不再有少年的我。
只有空空****的水岸,弥漫着黎明前的白雾,夜鹰发出凄凉的悲鸣。
我在哪里?
忽然,水底发出闪烁的幽光,宛如深海中的荧光生物,又似乎像银河里的星辰。一个奇怪的物体渐渐浮起,直到露出瘦弱的身体与四肢。幽光照亮了他的脸庞。那是一张少年的脸,苍白无力地仰望天空,瞪着惊恐的眼睛。
他就是我。
是的,我死了,15岁那年就死了,静悄悄的黎明之前,漂浮在一片混浊的水中。
失业的日子。
第三天。
醒来前我又做了那个梦,但越过了跳水那一段,直接在梦里看到了我的尸体。
真正的梦死,我却异常平静,既没有心跳加快,也没有冒冷汗。我从容地起床洗漱,吃完妈妈准备的早餐,与往常一样在8点15分出门上班。
星期一,地铁里人满为患。8点50分我挤出地铁,和上班的人流一起回到地面,匆忙走向东亚金融大厦。走到公司楼下,我突然停住脚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不需要每天早晨挤地铁来上班了,因为我被公司裁员了。
我是一个失业男。
从起床吃早饭出门挤地铁到这里,以往每天要做的事已成为生活习惯,就像宠物狗每天都要定时出去遛遛。一路上只是下意识行动,却压根儿忘记了失业的现实。
我绝望地仰头看着19层楼,我已不属于那个地方了,再见,天空集团!
我羞愧地折返回地铁站,低下头,怕被同事认出来。正好田露穿着性感的超短裙来了,她看都没看我就走了过去——我确实太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了存在。
我坐上地铁回家,头靠着后面的窗玻璃。不,现在不能回家,会被妈妈发现我的秘密。我双腿麻木,动弹不得,不晓得该去哪里,后脑勺把一小块车窗都温热了,请带我永远疾驰下去吧。
不知不觉竟到了终点站,我抬起针刺般的双腿,走到四面透风的站台上,到另一边坐上这班列车,用一个小时横穿整个上海,到另一端的终点站原路返回——在地铁上度过整整一天,从终点站到终点站,从城市的最北边到最南边,周而复始地来回穿梭。
中午在车站里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瓶水,像车上卖报纸的小女孩。我不想再看别人眼里的秘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秘密,对我来说全无意义,我只需要知道一个秘密——我的秘密。
春天已经过了,这是开往夏天的地铁,但终究还要开往冬天。
傍晚的地铁上,盲姑娘来了。
我立刻站起来说:“这里有座位!”
盲姑娘准确地找到我,欠身坐下,收起导盲杖:“还是你吗?上次给我让位的人?”
她听出了我的声音,我紧张地说:“是,还是我。”
“你又上班了?”
显然她还记得我失业了,我尴尬地回答:“没有,我闲着没事,出来坐地铁。”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是啊。”我站在她面前傻笑了一声,“谢谢你上次和我说话。”
“不要谢我。你今天怎么样?”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我把头低下来说:“老样子,不知道做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