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楼顶那个人,就是以前销售六部的白展龙。”
“白展龙?”
我记得那个人,三十多岁,工作非常拼命,三个星期前,他与我同时被公司裁员了。
“是啊,真可怜,因为销售业绩不好,他和你一样被裁员了。但他前两年买了房子,每个月要还5000元房贷,儿子只有3岁,老婆生完小孩一直没工作。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却不敢告诉老婆裁员的事,只能每天穿戴整齐地出门上班,在地铁里坐一整天,下班回家。也算白展龙倒霉,昨天晚上被老婆发现了,他今天一大早就跑到公司顶楼,已经在上面站了几个钟头。”
“他还有孩子?”我低头自言自语,“原本我以为自己才是最可怜的,但他还有孩子。”
“哎呀,别管白展龙了,他想死也没办法!高能,你现在怎么样?找到新工作了吗?对了,怎么胳膊上有黑纱啊?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我没有回答他,又抬头仰望楼顶那个黑影——仿佛那个人就是我。
停顿了几秒钟,我飞快地冲入写字楼,老钱在身后茫然地喊:“高能,你要回公司吗?”
不,我不回19楼的天空集团,不回那个吊死过人的办公室,不回那个感觉自己是乌龟的公司。
冲进狭窄的电梯,我按下最高的那一层——38楼。
随着心脏猛然往下一沉,身体被迅速提往云霄深处。
一分钟后,我出现在东亚金融大厦的楼顶天台。
这里同样有许多人围观,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有从前天空集团的同事,也有其他公司来看热闹的,更有许多警察在准备救援。
高高的楼顶吹来狂乱的风,放眼远眺是整个巨大的城市,无数摩天楼刺向天空,这里不过是原始丛林中的一个树冠罢了。
我躲在人群中看着白展龙——他已退到天台栏杆的外面,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的小小空间,脚后跟再退几厘米就是万丈深渊。
站在悬崖边上的绝望男人。
他的世界已然崩塌,工作、家庭、生活、未来,一切都已接近毁灭,最后一样等待毁灭的,是他自己。
我当然认得他,在销售部干了许多年,是出了名地认真拼命,常被公司当作优秀员工的楷模,今年却流年不利,销售业绩滑落到最后几名,就这么被公司扫地出门。销售六部的损失够惨重的,先是经理陆海空的自杀,又是严寒的失踪,现在是被裁员的白展龙要跳楼。
他依旧穿着一身上班的西装,只是领口解开了,露出一小半胸口;乱糟糟的头发,疲倦的眼神,恍惚地看着下面,忽然一阵晃晃悠悠,所有人都吓得尖叫起来。没想到他又挺住了,在楼顶的狂风中站直身躯,冷冷地看着围观者。警察让大家都退后,给白展龙留出十几米的空间。
突然,有个男人缓缓靠近他,将双手举到头顶说:“别害怕!我是警方的谈判专家,能和你谈谈吗?”
没等他走近几步,白展龙就狂吼起来:“别!别靠近我!往后退!”
谈判专家紧张地站住,摆了摆手:“好,请你抓着栏杆,这样很危险。”
“不用你管!”
“为什么寻短见?你要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你舍得让他们没有丈夫、失去父亲吗?”
白展龙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想做一个失败的丈夫和一个无能的父亲。”
趁着这个机会,谈判专家又靠近了两步,但白展龙警惕地盯着他:“快点儿后退!我不想和你谈!让我们总经理过来!”
谈判专家无奈地退回去,没想到总经理真的走了出来,而跟在总经理身边的人,自然就是他的新任助理——莫妮卡。
大风吹乱了莫妮卡的栗色长发,不时遮挡住她的眼睛,混血美女让围观的人群一阵**,以至于抢夺了要跳楼者的风头。
总经理一路摇着头,走到距离白展龙五六米的地方,叹了口气:“唉,白展龙,你何以至此?又实在不该至此啊!”
“哼,总经理,我走到现在这一步,不是拜公司所赐吗?”
“你糊涂啊!现在形势比人强,不是公司逼你,而是大环境造成的。我敢说,到了下半年,形势会更加严峻,被裁员的会更多,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你又找到了新工作,反而因祸得福了。”
“就算我相信你,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从我还是一个大学毕业生,踏进这个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为在世界500强的天空集团工作感到自豪,发誓要在这里出人头地,甚至要为公司干一辈子!一辈子!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想真可笑,也许等我跳下去以后,就真是在这里一辈子了,短暂的一辈子。”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展龙反而大笑道:“对不起,我从没想过以自杀来要挟公司,也没有要你收回裁员决定的企图,我只是厌倦了现在的人生,厌倦了这个世界,厌倦了压在头上的重量,就算今天不跳下去,我也迟早会被活活压死的!”
“你!太悲观了!太消极了!”
总经理几乎要捶胸顿足了,而站在他身后的莫妮卡始终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她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
“永别了,总经理……永别了,天空集团……永别了,我自己……”
白展龙缓缓转身面向天空,伸开双臂宛如一副十字架。围观的人纷纷惊恐地叫喊,想必38层楼下的一百多号看客正兴高采烈地鼓掌欢迎他投入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