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浩温言鼓励:“妹妹別怕,禁军毕竟在咱们手里。”
“跛子三若不肯入宫怎么办?”
“那就办他个抗旨不遵。”
王氏又长嘘了一口气,抖著手用印。可还未等落实,吴染又再次从外殿跑入,气喘吁吁道:“稟、稟太后,稟阁老,外头说、说镇抚司方大人已经被摄政王给杀了!”
染汗的御印脱手滑落,王氏呆瞅著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同样愣了片刻后,王正浩把手又慢又沉地击上了詔案,“跛子三看出来了,乾脆先派方开印那狗东西去杀了四弟,再反诬姓方的『矫詔擅杀大臣,將其处死。”
王氏似懂非懂,“可那姓方的,不是老三苦心扶植多年的自己人吗?”
“没错,正是多亏方开印这帮酷吏才让跛子三的地位一日稳似一日,可咱们忘了,狡兔死、走狗烹。比之以严刑峻法令人人自危,眼下的跛子三恐怕更著意开始笼络人心了,反会嫌方开印动不动就兴大狱,正愁没藉口削他的权势,这下是瞌睡来了遇枕头,既赚了为国除害的名声,又得了连绝两患的实惠,真漂亮!倒是咱王家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氏一晃,软在身后的金漆交椅中,头上的一枚青籽玉小插跌落於地,有破损的悲声,“那,四哥的血海深仇,就这么白白不提了不成?”
“不。”有极硬的刺亮自王正浩的眼底直戳而出,他转盯住妹妹身后的太监,“吴染,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在宫外有一位结兰谱的义兄?”
吴染顏色改变,“回阁老的话——”他足足停顿了小半日,右手微微地打颤。临了,也只得將拂子一挥,拂去了前尘,“是。”
11。
就因这一声“是”,当天的夜里直到四更,吴染仍不能入睡。
咳一声,提腰坐直。一旁的妻子也还没睡著,马上下床替他摸出了床底的夜壶——一只镀了金的头盖骨。
太监的妻子和头骨做的夜壶,这两样奇怪的事物,都有个来歷。
吴染的妻子小名绿丝儿,当他们共同的主子东宫王太后还是王皇后时,绿丝儿是其贴身宫女。王皇后貌美但性傲,不得上喜,略有姿容的绿丝儿则温顺又乖巧。一日王皇后午睡,圣主忽至,把绿丝儿生压在丹房里的炼鼎旁,邪火走真铅。王皇后知情后耿耿於怀,某天手指绿丝儿,赐予宠监吴染对食——太监当班时只能吃自带的冷餐,而宫女可以起火,所以太监们常托相熟的宫女们代为温饭,久而久之,“对食”就代指太监与宫女结为相好。绿丝儿自此被打发出宫,成了吴染的对食夫人,除床笫之事外,並无异於普通的夫妇。
而吴染之所以成为太监,起因就在於另一件东西:头骨夜壶。吴染出生在关中,家里有閒钱,又有门世交,就给他早早订下了娃娃亲。他十三岁那年,从未谋面的未婚妻被陕西周至县的知县看上,欲纳去做妾,父母却硬不肯退亲,以至於被差人殴打至死。闔家就剩下了吴染一个半大不小的孩童,拿似通不通的文言写好了状纸,跑去到衙门击鼓鸣冤。先照规矩挨了顿板子,却没等到上堂,只等到一只兜头的黑布袋,听到袋子外有个黑的声音:“敢跟本太爷抢老婆,就让你这毛小子一辈子也討不成老婆!”吴染醒来,该没的都没了,下身插了根鹅毛管导尿,拔掉管子后就成了宫里的太监。苦、提心弔胆的日子熬了十来年,忽有天云开月朗,因机缘巧合被皇后王氏提拔到身边。再忽有天,宫外偶遇了一位幼年挚友,当初吴染和他在学塾交好非常,曾对天对地结拜过。该人从小就任性好侠,专爱抱打不平,在听说了当年故交家破人亡的真相后睚眥尽裂,仰首喝了一碗酒,拱手即去。两个半月后回来,把当年的知县、如今的巡抚砍了脑袋,光溜溜的一幅头骨挖下,拿金做托,送给了吴染当夜壶。
深静的夜里,吴染俯望著妻子绿丝儿和她手中的溺具,嘆口气,淅淅沥沥地尿了。
到底是不成眠,次日东方未亮已登车出城,至宛平县的一座大宅门前。门子见来者车马俊伟,礼数便即十分周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吴染做俗人打扮,一身锦囊葛直裰,瞧著像是位白白净净的书生。他自袖中掏出了名帖,巍巍递上,“就找你们家主人,邱若谷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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