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剔银灯(9)
“哦,这就是宝气轩的赵老板吧!怎么,还想打我不成?”桃儿毫无惧意,把明艷的香腮冲小赵一扬,“你个吃软饭的,倒打我一个试试?哼,谁不知道啊,这姓段的是个鴇儿,你老婆就是她手里的粉头,当年早就一块出脱给了王爷,你不过是个活王八、绿毛龟,若不是攀著你老婆的裤腰带得著王爷的提携,你一个乡下来的店伙计能做成京城首富?你也不出去抬头瞧瞧,现当今照的是什么日头?哪个才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你有种动我一下,我就叫你的宝气轩从宝库金山变成废铜烂铁。”
小赵强抑著,把双拳紧握,“你给我滚出去!”
“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在这晦气地方多待。”桃儿转过脸,重新盯住了青田,“话我已经给你带到了,搬不搬隨便你。你也不想想看,你侍候了王爷十年,也没捞著半点儿名分,我只陪了王爷一夜,就被封为王嬪,怎么你以为你有本钱和我斗吗?凭什么,凭你老?呵,你要不服老,那就试试吧。反正你们槐胡同出来的天生脸皮厚,从小姐到丫头,个个就知道缠男人。只是强把男人留在身边,可也要有那个福气消受,千万別像这棺材里的,以为奔著生,结果奔著死!”
小赵陡一下睚眥尽裂,抡起了斗大的拳头,“你他妈的——”
青田手臂一横捺住了他的腕子,小赵喘著恶气,“青姐儿你让开!”无奈青田將整个身体都挡来了前头,令他只能干在半空中抻著手,脸红脖子粗地死瞪住桃儿。
桃儿咯咯地连笑几声,“我也是多余,瞧你们俩一口一个哥哥姐姐,上手上脚的恩爱相,怕用不了几天,就又在床上被王爷双双拿奸呢——咦,为什么有个『又字?”她双珠笑盈盈、冷冰冰地最后向青田一瞟,“我就洗眼看著你这淫妇的下场。——走!”
她扭转腰肢,领著一眾仪从姍姍而去。
7。
桃儿才离开,就有亲朋前来上纸弔孝。青田退避后室,小赵应付了一番,隨后也跟进来。
“方才为什么拦著我,不让我饱揍那小母狗一顿?!”鬍鬚竖直如铁铸,錚錚地震颤著。
青田的眼光萧条凝重,投於一角,“你没听见她的话吗?眼前她正得宠,你若唐突於她,王爷必定降罪。暮云走了,你是她的夫君,別的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替她护你周全罢了。”
“娘娘,您在笑话我吗?让暮云走得风风光光是我仅剩的心愿,偏有人跑过来,把这心愿搁在脚底下踏了个稀巴烂!倘若这种时候,我还只顾自个的周全而不顾亡妻的体面,任人在她的灵前褻瀆撒野,岂非枉为人夫?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可想好,你若执意报復,恐怕惹来滔天罪过。”
“我这条命早隨著暮云去了,等她入土为安,我就把家业散个乾净,削髮云游去,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我今儿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会把一条乱咬乱叫的小母狗放在眼里?”
“你说真的?”
“若有半字虚假,五雷轰顶!”孝冠素衣雪亮一振,嗓音如巨雷。
无端端的,青田忆起与暮云的最后一次相会,她塞给她的那对偶人与道符。她向小赵看了半晌,欲说什么,却又掉开脸,沉下了双眼,“暮云不单是你的妻子,也是我段青田这一生至亲至爱的姐妹,我绝不会容许她尸骨未寒,蒙此羞辱。我是决意要替她雪耻的,既然你也正有此心,那就更好办了。”她的眼瞼霎一霎,一寸寸抬高,“喜欢满嘴喷粪的人,就该尝尝掉进粪堆里的感觉。乾净脱身?想也甭想。小、母、狗!”
小赵有些讶异地瞧过来,瞧见青田直瞪双目望著堂外掛纸钱的黑漆木桿与白铜如意鉤。但他知道她其实在望著別处,別处,定然有一张新荔容顏,巧笑多姿。
视线微一晃,这幻影中的脸蛋就生出丰莹的肌肤来,对镜一盼,娇態横生。桃儿拿指尖点了点自己在妆镜里的倒影,露出欣然的笑容。
镜中罗列著成群的青衣小婢,当中一名挨在桃儿的身后簇簇细语著:“小主今儿可把那段青田气得够呛,只是王爷並没有发话要赶她出北府啊,小主怎么就敢骗她?”
桃儿从镜边取过一只如意六角胭脂盒,一边斜斜向小婢一乜,“这老女人城府太深,你看王爷回京这么久了,她还能坐得住,又借著死了个丫头,装出那副惹人怜惜的憔悴样子来。王爷究竟和她有多年情分,最易纠缠不清的,我天天在耳边吹风王爷都狠不下心打发了她,万一哪天兴起回了趟北府,瞧见她心一软,让她復了宠,她根基稳固、人多路广,哪里还有我的活路?这叫先下手为强。我也没指望她能乖乖拍屁股走人,就是要故意气气她。她早就被王爷娇惯坏了,既然敢在王爷生辰的当日和王爷对吵,怎么可能咽得下叫一个新宠指骂的气?回头就算再见著王爷,也定要大闹一场。但凡她一闹,王爷必然更嫌著她,赶她走也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提前知会她一声,算不上骗她。”
小婢满面崇敬道:“小主真是聪明绝顶。等赶走了她,那北府王爷自是要赐给小主的。”
“我日盼夜盼,可不就盼著这一天?在这摄政王府里,我不过是个王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算王爷特加青目叫我住在他寢殿里,可每日照样要去风月双清阁伺候继妃尚食,和容、婉两位世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有其他那几位王嬪也都是世家出身,处处压我一头,多討厌!”
“可她们都对小主十分亲热,尤其两位世妃很是欢喜小主呢,还送了小主那么些东西。”
桃儿“嗛”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段青田把王爷从她们手里给勾走,独霸了这些年,她们个个恨那姓段的入骨。今儿见我踩著她爬上来,自是欢喜我,又盼著王爷既被我留在了府中,借著笼络我,迟早也能分一杯羹。”再一次“嗛”一声,挑著眉、低著头,把胭脂在掌心慢慢地匀开著,“那帮老女人也不想想,她们都多大年纪了?王爷十年前就腻味了她们,肉放了十年,今儿倒又能新鲜起来?再说,我好容易才得著王爷的眷顾,凭什么与他人共享?用不了多久,等她们发现王爷照旧对她们不理不睬,发现我比那个段青田更会吃独食儿,就该反过来恨我了。到时候,难保她们不仗著名分上的高低来联手作践我,我不趁著王爷爱我的时候早早离了这是非地,还耗著做什么?”
桃儿摊开染满了胭脂的两手,往面颊盖两盖,“我又不像段青田,没有什么名分,我可是正正经经受过册封的王嬪,若再能搬去什剎海自立门户,那该有多风光。更何况,什剎海的精致铺张又岂是这里比得了的?你不知道,就拿这胭脂说,咱们所用顶好的也不过是宫里头的茉莉粉,什剎海的胭脂却是有专人特製的。据说要拿同色的新鲜玫瑰瓣安放在玉臼、玉碾里臼成浆,再拿细纱滤出,用当年繅就的蚕丝和著珍珠粉一起压成一方方小饼浸在这汁子里,放在春分的太阳下拿百的瓣熨著晒上一整天,等干透了才收进胭脂缸中。用时取一张在温水里润一润,涂在脸上红香晶莹,皮肤就像会发光一般。”
“哎呦,不过是一缸胭脂,活活把人琐碎死。”
“这还不算什么呢。那段青田得宠了十多年,休说王爷赏的,就那些內外大臣为了巴结她也不知上献了多少奇珍异宝。京里的命妇都知道,她心爱之物中有一对祖母绿耳坠,入水后,绿光就如蜻蜓闪翅,耀得人眼都睁不开。还有一串项链是外洋的国王进贡的,几十颗粉油粉油的金刚钻,坠子上那颗足有银杏那么大,是无价之宝。这摄政王府里有名有姓的妃嬪,连管家的继妃詹娘娘也算上,统共加起来也赛不过『段娘娘一人的身家。你別瞧那女人今儿一副可怜相儿,这么些年可也享够福了。”桃儿擷起一支伏牛望月的金釵,在指间微微一转,“北府,和府里的一切,是时候换个主子了。”
小婢接过釵子,替桃儿別去脑后,“那还有什么说的,还不是全凭王爷一句话?如今王爷夜夜只要小主一人服侍,这样独一份儿的宠爱,十年前是段青田,十年后可是您。宠爱都移了,恩赏哪有不移的呢?王爷虽对旧情有些割捨不下,可小主这样足智多谋,只要放出本事来,怕有什么不成的?自古就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北府易主是迟早的事儿。”
正在谈论之际,便听见“王爷驾到”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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