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占春魁(13)
“当真不用。最近我听著风言风语的有些厉害,都说我的钱並不是亲戚接济的,而是一位小班倌人贴补的,回头传到你那几个客人耳朵里还不是你麻烦?”
“什么风言风语?不就为你皇榜夺魁,姐妹们方才议论了起来?咱俩也好了这么多年,要传早传出去了。你只管放心,就惜珠那样作怪的也不敢在背后放小话。我讲句难听的,做我们这行谁背后还不给自己寻个乐儿?槐胡同的这帮小蹄子做恩客的做恩客、养姘头的养姘头,甭提姘戏子,姘马夫的都有的是,谁还没个把柄给人捏著?谁也不敢太造次。”
“话是这么说,可你一天到晚置办新衣头面,开销也够大的,总为我弄得手头吃紧,叫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青田吃吃地笑出来,两手捧住了乔运则的脸,鼻尖对鼻尖地同他一抵,“哎呦呦,乔大状元倒跟我客气起来啦?你若真待我有些良心就別在这儿推来让去的,我成天这样子,想在你身边替你尽一丝半点的心也是不能,你收下这些我还能好过点儿。反正那些个死瘟生一个比一个瘟得厉害,钱来得容易,不白不。”
乔运则看也不用看那些银票的面值,总之他卖了自己的锦心绣口,卖了一条命也买不起的,而她只消对另外的男人们卖一个微笑、一身冰肌玉骨的皮肉——他的神光乍离乍合,似乎就在某一瞬息间,他会將那迭票子掏出来直掷回到青田的脸上,但最终他只深情一笑,“你也瘟得厉害。”
青田笑著把他轻拍了一下,旋即就仰起脸,嘟起毫不加修饰的丰腴红润的双唇。这是等待亲吻的样子,可並不像一个妓女的等待,而像一个孩子。
於是乔运则就亲吻了她,也像吻一个孩子,用自己的唇,又怜惜、又轻柔地碰了碰她的。接下来,他向她盯了足足半日,眼光里有所有年景的山沉水逝。
临到头,他猛地抽了一口大气,调子变得低沉而喑哑:“对了,五天后,京城首富焦遵在府中宴客,我也去,到时候叫你的条子。”
青田別过脸,又从身边的小罐中抓出一颗杏脯,塞进嘴里头含弄著,“我儘量,不过可说不准。你也知道过两天端午歇夏,堂子不做生意,老头子就说要带我去傅家东园避暑呢,烦死了。”
乔运则的喉头滚动一下,卡著个咽不下、吐不出的什么,“这一场晚宴,你务必要来。”
“什么这么重要?”
“没什么,我想你来。”
青田笑叼著手指点点头,“那好吧,我想个法子不去傅家东园就是。”
“一定?”
“一定。”
不知出於何故,乔运则幽深的双目中有水光浮动。他也微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转过脸,“暮云,你把那件包袱替我拿来。”
暮云循其所指,取过了案上的一只缎包。乔运则接来放在青田的脚边,亲手、轻手打开。
青田裹在薄薄一件弹綃衣下的身子僵住了,呆瞪瞪地干坐著。暮云却骤一下拿手掩住了口鼻,两行眼泪淌落。烟霞色的包袱皮里,是一件迭放得整整齐齐的、凤穿牡丹的女子嫁衣,蝶恋金纽子,袖口是近两寸的堆绣边,衲有颗颗饱满的五色细珠。
乔运则淡之又淡地说:“我亲手做的,手艺生了,做得不好。”
青田眼轮血红地笑了笑,对,她几乎忘了,这人中龙凤的状元郎当年不过是个小裁缝,他永远是她的小裁缝。
玉尺金剪,天衣无缝;君曾寸寸抱我身,肥瘦处处不消量。
她张臂圈住他,把脸藏去他肩后。从来都是值得的,那些为了他而对其他男人的忽嗔忽喜、乔张做致,那些轻身贱骨、摇尾乞怜,因为只有这个人把她当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值得这样好的男子亲手去裁一件嫁衣的,好女人。
乔运则拥著青田,字句篤定:“等我官职一放,我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青田笑著流泪、笑著沉默,而后她笑著摇了摇头,“阿运,我出身不正,你若明媒正娶,一旦言官纠弹起来,必將获罪。你苦了多少年才换来的金殿臚唱、独占鰲头,极士林罕有之荣,老天爷给的前程不能就这样白糟蹋了。纳我为侧室,一心一意待我三年,三年之后,你去世家女子间另觅良缘。倘若日后你的夫人对我妒不能容,我就效仿鱼玄机[20],披戴出家,诗酒趁流年。”
乔运则也摇了摇头,“我娶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