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就来气,我举手一拳砸在地上。
坐了半晌,等气缓过来了,我慢慢起身,挪着步子想往回去。小屁孩带我兜了个圈子,我正准备原路返回,一抬眼,却忽然看见他就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着。他手里捏着我的钱包,一上一下地丢着,脸糊得脏兮兮的,看不清表情,只剩那露出来的一口白牙嚣张地传递着不屑的信号。
我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滕地起身再追。
那孩子见我去了,扭头就跑,再那么几下,他竟又平白消失了。
就这样,每当我气力耗尽,停在原地喘息时,小孩总会出现在不远处,玩弄着我的钱包,逗我朝他过去。可等我追上去,他又很快没了踪迹。
我的犟脾气上来,和那孩子追追逐逐,竟差不多过了一个下午,这才停在了一条小巷口。那孩子最后看了我一眼,接着一头扎进黑乎乎的胡同里,没了影子。
我抬起头,胡同口写着三个大字:和谐巷。
追了这么一个下午,我心里也差不多有了底。小孩是故意要我过来的。
可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问题我一无所知。犹豫片刻后,我终于忍不住好奇,抬腿进了这条半新不旧的小巷。
走了没几步,我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景象。那孩子此刻正坐在一间破旧的房门下大口喘着粗气。他身后的门虚掩着,见我过来,他冲我招招手,接着一个闪身,消失在门的那头。
我喘匀了气,小心翼翼地抬脚过去。推开门,一束阳光漏进室内,坐在床榻上的几个成年人不约而同抬头看着我,拥挤肮脏的**还躺着两三个老人。其中几个人正是这些天徘徊在我办公室外的要饭汉子。细数一下,那么小的房间竟容纳了八、九个人的生活用品。
我怔怔地盯着他们半晌,下意识掏出了录音笔。直觉告诉我,这些人的出现和陈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四
赶回家时,已经接近午夜两点。我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桌前,打开word文档的那瞬,我的手止不住一直颤抖着。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我给自己点了支烟,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我的双手稍微平静下来。我从怀里摸出那张发黄的照片,放在灯光下看。
那是贫民窟里的人仅存的照片。
照片从左到右,从年纪小的到老的,一共十二个人。站在照片最中间的是笑的略显腼腆的陈林。
陈林是这群人的神。
从五年前开始,陈林逐个接纳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不,应该说拯救更合适一些。
他用所有积蓄,一点点买了那栋老楼,把这些人安置其中。这些人原来都是要饭的,没有任何生存技能,旧疾缠身,十分羸弱。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有组织的要饭团体控制,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居住在城市的阴暗角落里,所有要来的钱都得上交到“工头”手里。只要有一天没出去讨口子,就是一顿毒打。
陈林曾经是个暗访的记者,是他偷偷帮助这些人重新回到了阳光下。可地下要饭的市场太大了,其中枝节丛生,工头们互相又有瓜葛,如果这些人的身份曝光,那么可能迎接他们的是地狱般的未来。
陈林这些年一直在帮助这样的人。后来老楼挡住了开发商的路子,陈林为了阻止老楼被买,不仅标出天价,甚至还费尽心思在其中布置了机关。而他的缄默正是基于对这些人安全的考虑。
只是上一次,陈林玩脱了。那三个开发商油盐不进,无奈之中陈林只好设置了这样的局面,本来只是想吓退那些人,谁曾想竟酿出了这样的惨案。
我的朋友是一个正直而伟大的人。
我在文档里敲下这句话。接下来的一切就顺利多了,整篇文章行云流水,连我自己也怀疑是否有人暗中相助。
我花了一个晚上完稿,两万三千字。
照片中的流浪汉们提供了“工头”的线索,甚至愿意当庭做证。从他们笨拙的嘴里,冒出带着酸腐气息的话语。他们说陈林救过他们的命,他们可以为了陈林做任何事情。陈林豁出性命保护的人们,现在豁出性命想要保护他。我很久没见过这种感觉的题材了,有一种异样的暖流在我的胸腔里咆哮奔走,我迫不及待想要把它释放出来。
我将稿子传回报社,同时向警局报了案。
第二天,新闻刊登,全城轰动。
有知名的律师找到陈林,主动请缨为他辩护。一时间陈林的看守所门庭若市。而我作为他的传声筒,又连续写了两三篇报道。
铺天盖地的舆论倒向陈林,他从一个无知的恶作剧者成为了人们心目中的城市英雄。
我去看望陈林时,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半晌后,讷讷问我,那些人是否会有危险。
他的问题几乎催下我的眼泪,而我的文章惹哭了热血沸腾的观众。
我想将陈林塑造成小说的主角,这需要更丰富的情节。我旁敲侧击,想要征求他的意见,书写他的父亲。
你想想,孤独英雄,悲惨童年,父与子角色的逆转,这一切都契合时下的热点,陈林仿佛就是为了新闻而生的。
本来以为劝服他还要多花很多功夫,没想到只是三言两语,陈林竟同意了我的提议。他给了我半张照片,据说这是唯一一张他父亲的照片了,其余的不是被他母亲撕了就是烧了,就连这半张,也是他好不容易留下来的。
我询问他照片的另外一半是谁,他苦思冥想了半晌后,说是一个考古队的同事,可已经不记得是谁。
我捏着那照片仔细看,不知为什么,看着看着,我心头就是一阵别扭。然而当下我没多想,将照片收了,时间也到了。
陈林看着我说,最近的法庭已经出现了倾斜,他从下而上看着我,目光中流出的是无法言寓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