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也是少年意气,起哄起的最厉害,硬生生把陈林给推了进去。
当年他不愿意回答的那个真心话是:你这辈子最想杀的人是谁。
要是换了我,估计眼都不眨能翻出十几个人名。反正想想而已,又不犯法。可陈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怕的快哭出来,还是毅然决然选了大冒险。
把他送到门口,老实说我心里也有些发憷。那条楼道黑得渗人,只能看到眼前十来米的距离。再往里深究,就像有张吃人的嘴,伺机潜伏在楼道的最深处。穿堂风一过,呼啦啦地响,整栋楼就像个面目模糊的妖怪。
陈林腿软了,抖得像个筛糠。我推了他一把,他哆哆嗦嗦地进去,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到楼道尽头,再也看不到我为止。
那天我们哥几个在外面等了陈林一个小时。大冒险的条件就是要在楼里面待上一个小时,取点东西。之前为了整人,他们专门把一封白纸信放在了顶层的阁楼里,不取出来休想回家。
陈林上去之后,不间断地传出惊恐地叫喊。我们是笑岔了气,捂着肚子艾艾地哆嗦,直到他苍白着脸,捏着白纸信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我还记得陈林当时的模样,他吓坏了。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丝惊吓中带着点别的东西。
之后陈林再没有进去过老楼。只要有人提议,他总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理由是,老楼里有东西,不干净。再细究,他会说,是他的父亲警告他的,还对我们展示他父亲揍他时留在胳膊上的伤痕。
别人只当他是疯话,可我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出那么一丝怪异的认真。
我请了假,拿了录音笔出门,这两天街角莫名其妙多了好几个要饭的,此刻正畏畏缩缩地躲在破衣服里盯着我。我没心情理会他们,朝关押陈林的看守所奔了过去。
事隔那么久,陈林还记得我。看守把我的名字报过去没多久,陈林就同意和我见面了。他剃了光头,额角带着道疤,模样多少有些颓废。可这些不足以掩饰十年前他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
在他抬眼看我的那瞬,所有岁月的痕迹如同灰烬,在须臾的阳光中一点点散落在我们身边。
“陈林。”
“黄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接着他低下头,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自己的秃瓢,接着擤了下鼻子,又抬起眼,“想不到你会来看我。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猛一下攥紧了手里的笔。
“我今天来,不是来和你叙旧的。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嘛不联系我,这些都以后再讲。先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摊上杀人罪了?”
“我……”他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咬紧下唇,摇摇头。
我瞥了瞥周围的看守,贴近玻璃,将话筒抓得更紧了些。
“我现在是个记者。你跟我说清楚,如果里面有什么猫腻,我帮你都抖出来。”
我话音刚落,陈林瞬时抬起了脑袋。他的嘴张了又张,半晌,才讷讷吐出一句话。
“你怎么帮我?人确实是因为我死的。”
在警方公布的资料中,我看了陈林在老楼布置的机关。楼板上安置着发出咚咚响声的弹子球;水管里传来的哭号是因为一台小小的鼓风机;电梯里打着绿光,无法使用的电梯间挂着吐着舌头的女人影像,只要人经过就会扑簌而下的灰尘,还有MP3里循环播放的啃骨头的脆响……就这么多因素加在一起,吓死了人。
老楼曝光后,众多媒体蜂拥而至,深挖之下才发现两年前陈林居然已经用自己所有积蓄把老楼给买了下来。
这下网上炸开了锅,一时间关于老楼的传说纷纷而起。有说老楼其实藏了宝的,有说老楼下埋了尸,加之多年来老楼闹鬼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添油加醋一番后,每个故事都变得有鼻子有眼睛,由不得人不信。
而这期间,陈林一直缄默不语。不论我怎么询问,他始终绕着弯子,不肯正面回答我为什么要专门买下老楼。陈林在犯罪细节上交代的无比清晰。那几个受害者是当地的房产大户,想要买楼开发。陈林设定的天价没能吓退那几个人,于是他设定了奇怪的规矩,只有在他指定的时间,在楼顶取到信封,才能得到买楼的资格。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是怎么了,执意想要这栋房子,这才掉进了陈林的陷阱,出了事。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非要买一栋老楼,更不明白陈林干嘛要大费周章作出这出大戏。可每当我询问陈林的动机时,他总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干脆缄默不语,实在逼得不行了,一句好玩便再无下文。
既然陈林不肯说出个中缘由,我也只能自己去调查了。
三
死的人叫林辉,除了他之外,疯了一个女人,叫范犁,被找到的时候蜷缩在墙角里神神叨叨说着胡话。还有个叫高栋的高个子,在逃跑的时候摔成了重伤,高位截瘫在医院里,眼不能转,口不能开,根本不能告诉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过一次这两个还活着的人。范犁蜷缩在病房的角落,裹紧了自己白色病号服,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说着对不起,不是她。
而高栋躺在病**,整个人的皮肤血肉耷拉着,面如死灰,靠外界众多的管子过活。
他的床头放着果篮,他的眼镜和手表。她老婆带着哭腔说,这两个物件是高栋一直随身携带的,希望能唤起他的意识。
而后我又亲自去了一趟老楼,希望能找到点眉目。可因为警方撤了线,各种媒体在里面胡乱搅和,留下的证据早就消失殆尽。除了那依旧阴森可怖的外表外,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气急,几次厉声询问陈林是不是想就这么在苦牢里待着,他每每抬头看我,过了半晌,又满腹心事般摇头叹气。
他不说,我也没法。提起上诉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摆明了一个死局。就在我以为一切无法回头的某天下午,烈日当空,我在门口撞到了一个小孩。
小孩脏兮兮的,一头乱发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凝成了块状,身上散发出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他撞进我的怀里,又急匆匆地扭头就跑。就在那一瞬,我感觉自己的口袋轻了下。
小偷。
几天来的火气猛地一起窜上头顶,我吼了一声,跟着小孩撒腿跑起来。那孩子像抹油的泥鳅,两三步七拐八绕地,竟在我眼前消失了踪迹。
青天白日,烈日当空,我一阵头晕眼花,体力不支后坐在马路上。周围行人纷纷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少年好友杀了人我帮不上忙,自己的生活一团糟,现在还被这么个小不点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