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处世与信条
不躲避强力的对手,与之竞争,
同时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
是人生处世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
《论语》与算盘
如今谈论道德,当以孔门弟子记载孔子言行的《论语》一书最为重要。对这本书,大家只会读,却不知《论语》之中有算盘之理。从外表看,它们相隔甚远,风马牛不相及。但算盘可因《论语》打得更精,而《论语》也可借由算盘来发扬真正致富之道。因此可以说,《论语》与算盘两者的关系是形疏实亲。
我的友人作了一本画册送给我。里面开头一张画着《论语》以及算盘,另一边画着一顶大礼帽及日本刀。一日,学者三岛毅先生到寒舍造访。他看到这张画之后,甚感兴趣地说:“我是研究《论语》的,而你是专攻算盘的,打算盘的人尚且知道如此充实地倡导《论语》与算盘的关系,那我这个读《论语》的人,今后也应该好好研究算盘一番。希望能够跟你一起,努力将《论语》与算盘的关系紧密地结合起来。”后来,他写了一篇有关《论语》与算盘的文章,强调“道理、事实与利益三者一致”的论点,并在文中举了不少例证来加以证明。
我经常认为,要使一件事物有进步,必定得依赖人们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充分地去谋利,才能成功,否则决难有所进展。如果国民只知沉湎于理想空谈,且偏爱虚荣,是绝对无法发展真理的。所以,希望政界、军界不要跋扈非为,而实业界则要力求发展,努力提高生产,增加物质财富,这才是促进国富的最好方法。若全然不顾及此,则国富难成。
若问增进财富的根源何在?我想就是依据“仁义道德”。只有依据正确的道理所积累的财富,才能完美、持久。因此,《论语》与算盘两者表面上虽不相关,却可互相辅助使其一致。
士魂商才
所谓和魂汉才,是指日本人要以日本特有的大和魂为依据,但中国历史悠久,文化优越,尤其有像孔子、孟子这样的圣人贤者,在政治、文学及其他方面都比日本发达,所以日本就必须学习汉土的文化、学术,以培养自己的才艺。
说到汉土的文化、学术,书籍很多,但以记载孔子言行的《论语》为中心。此外记述禹、汤、文、武、周公事迹的《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等书,据传全是孔子所编纂的,故所谓汉学,实乃孔子之学,是以孔子为中心的。
《论语》是记载孔子言行的书籍,据说是菅原道真最爱读的一本书。相传在应神天皇时代,百济的王仁所献的《论语》和《千字文》,曾传之于朝廷。菅原公用笔将它抄录下来之后,呈献给伊势大庙。这就是现在还保存着的菅原本《论语》。
“士魂商才”的意义也就是,为人处世时,应该以武士精神为本,但仅有武士精神而无商才的话,经济上则容易招致灭亡,故有士魂还必须有商才。要培养士魂,书本上能够借鉴的有很多,但我认为,还是《论语》最能培养武士的根底。
那商才又要怎么培养呢?商才也可以通过《论语》来培养。虽然从表面上看来,道德方面的书与商才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商才原本也是要以道德为根基的,偏离了道德的诈骗、浮华、轻佻等,只是卖弄小聪明而已,算不得真正的商才。因此,商才不能离开道德,商才可由探究道德的《论语》来养成,也是不容置疑的。人生处世之道虽然十分艰难,但在你熟读《论语》且细细品味过后,你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因此我一生都尊奉孔子的教导,将《论语》作为处世的金科玉律,片刻不离左右。
我国众多的贤人豪杰中,善于作战又巧于处世的,当推德川家康公。正因为他处世之道的巧妙,所以能威服四方英雄豪杰,开拓了十五代的幕府霸业,使人们在长达两百多年的时间里,过着高枕无忧的生活,实在是伟大。
因家康公处世之道的巧妙,所以有种种训言遗留给后代。他的《神君遗训》就告诉了我们许多处世的道理。我曾把《神君遗训》同《论语》对照了一下,发现两者竟然有很多相似之处,可见其大部分内容都出自《论语》。例如《遗训》上说的“人之一生,如负重任,如行远道”,就与《论语》中曾子所说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很相似。
此外,“责己莫责人”是从《论语》中“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句话的意义而来。“不及胜于过”与孔子所谓的“过犹不及”相一致。“忍耐是长久平安的基石,怒为大敌”,也就是“克己复礼”的意思。“人当自知自量,如草叶之露,重则坠兮”,是说要安分守己。另外,“常思有所缺,则无不足;若心生期望,则当思量困穷之时”,又“估胜不估败,害至其身”等说法,都能在《论语》中找到。由此可知,家康公巧妙的处世之道以及能够开拓两百多年的丰功伟业,大都是受益于《论语》。
世人认为,汉学之教,乃肯定禅让讨伐,故与日本国体不合,这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从孔子的“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就能明白。韶乐是称赞尧舜的音乐,尧欣赏舜之德而让位,因此歌颂尧舜的音乐是尽善尽美的。武乐是歌唱武王之事,纵然武王有德,但他发起革命,以武力获得天下,所以评价武乐也未尽善。从这可以看出孔子是不希望革命的。其实凡是评论一个人,必须仔细考虑其所处的时代。孔子是东周人,自然不能露骨地批评周朝的缺点,只能婉转地表示虽已尽美但未能尽善。
世人论孔子之学,务必要好好探究一下孔子的精神,如果不能以入木三分的敏锐的眼光来观察,必有流于皮相之虞,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意义。所以我一再主张人生处世,如果不想误入歧途,首先要熟读《论语》。
随着现今社会的进步,欧美各国的新学说不断传入。其实,这些新东西在我看来,仍是古老的东西,跟东洋在数千年前所倡导的完全一样,只是表达方法不同,更善于措辞罢了。虽然欧美诸国日新月异的新成就值得我们研究,但也不要忘了,在我们古来传承下来的文化之中也有不能抛弃的东西。
天不罚人
子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孔子在这句话里所讲的“天”,我想“天”就是天命的意思!孔子所谓“获罪于天”,我认为是指人们无理地模仿或做出了不合乎自然的行为,结果必然给自身招来恶果。到了这时,纵想逃脱责任,但“自作孽,不可活”,如此恶果乃是报应。这也就是“无所祷”的意思。
孔子在《论语·阳货》中有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孟子在《万章》篇中也说:“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也就是说,如果世人因无理地模仿或不合大自然的行为而获罪于天,天并不会采取什么有形的方式来惩罚他,但会以其周身之事令其感到痛苦不堪。这就是所谓的“天谴”。人类想尽办法避免天谴,但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就像自然中四时运行,天地万物生长一般,这都是天命,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因此,孔子在《中庸》的一开始就说道:“天命之谓性。”人无论如何祈神求佛,只要做出不合理的事,不合自然的行为,则因果报应必然加在他身上,绝无侥幸。因此,除非行自然之大道,不做任何不合理的事,问心无愧,方能产生像孔子在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时那样相当的自信,由此获得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观察人物的方法
佐藤一斋先生认为,根据初次见面时的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是最正确、最不会发生差错的人物观察法。在其著作《言志录》中,有这样一句话:“初次见面时对人的观察判断,多半无误。”正如一斋先生所说,初次见面时,好好观察判断一个人,多半不会有错。而经常见面之后,次数一多,由于种种考虑,反易导致不正确的判断。
初次见面时,对一个人并无成见,也不掺杂各种考虑和私情,这样的观察处在一个最佳的状况。如果对方有所掩饰,那这种掩饰在初见之时,就会明明白白地映现在观察者胸中的明镜上而容易觉察出来。但是,见面的次数一多,就容易被种种缘故或别人的反应或建议所困扰,以致考虑过多,反而造成判断上的失误。
孟子说过:“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这是孟子一派的人物观察法。也就是根据人的眼睛来鉴别一个人的好坏。心术不正的人,其眼神阴暗不明;心术正的人,其眼神清澈而明亮。用这种方法来判断一个人,也是相当准确的。只要仔细观察一个人的眼睛,大抵就能判断这个人的善恶正邪。
《论语》上有:“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论语·为政》)佐藤一斋先生的以第一印象看人的观察法和孟子的观人眼神观察法,都是简易、快速识别他人的方法,能够大体上正确地判断一个人而不致有太大的失误。但要真正地了解一个人,上面所说的两种简易、快速的方法尚显不足。必须根据上面所举的《论语·为政》上的话,从视、观、察三个方面来识别一个人,此乃孔夫子之遗训。
视和观,都属于看。不过,视是单凭肉眼看其外形,而观则更进一步,不仅看外表,还要看其内在;不仅要用肉眼看,还要用心去看。也就是说,孔子在《论语》中所教导的人物观察法,首先是看一个人表现在外的行为,以此来判断其善恶正邪,进而由此观察他的行为动机,然后再进一步观察他的安心所在,生活追求是什么,这样,必能明了此人的真实人品,即使他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其实,无论一个人外部的行为表现如何正直,假如其心术不正,就决不能说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因他有时可能是不敢为恶。又假如一个人所呈现的行为端正,心术也纯正,但如果其追求的只是饱食暖衣逸居,那他则容易陷入**之中而意外地做出坏事。所以,行为、动机和追求三者不能全部端正,就很难说这个人完完全全、自始至终是一个正直的人。
等待时机的诀窍
世上之人,尤其是在青年时代,就存在着回避竞争的劣根性,那这种人最终是无法求得进步,也不可能发达的。谁都知道,社会的发展有赖于竞争。因此,不躲避强力的对手而与之竞争,同时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是人生处世不可或缺的两个必要条件。
我到现在,在面对竞争时仍是决不回避,勇敢地去争取。不过,以我半生以上的长期经验,我稍微领悟到,人生在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某一件事情已经有因,而将产生某种结果时,突然节外生枝,转变因果之势,接着任你怎么去争取,在一定时机到来之前,以人力终究无法扭转其形势。
所以,人生处世要能够观察形势,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这点务必切记在心。但如有人硬要歪曲真理,则必须挺身与他力争到底。所以,我想奉劝青年子弟们,一面要积极争取,一面要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不能急躁。
我对日本今日的现状,并不是没有想要极力去争取而改变的念头。我认为今天的日本最令人遗憾的还不仅仅是官尊民卑而已。为官者无论做出多么不妥当的事,结果大都不了了之。虽然偶尔因社会上非议太甚而移送法办或免职处分,但与为官者犯案数相比,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而已。总之,为官者的为非作歹只要不超过一定程度,是被默许的。这样说并不过分。
反之,百姓一旦有丝毫恶劣的行为,就马上有身陷缧绁之忧。凡是为非作歹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上官下民理应一视同仁,而今天日本的情形却是,在裁夺上依据官民身份的不同有着宽严的差别。
此外,无论百姓对国家、社会有多大的贡献,其功劳也不易被政府所承认。而为官者只要一有寸功,就会立即被政府承认,并加以恩赏。这些情形,都是我想据理力争,希望能够改变的。但不管我如何积极争取,时机未到之前恐怕我没有办法改变形势。因此,目前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发出不平之鸣,等待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