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快起来,和黎明一道行动!黑夜已经过去,恐怖与梦幻也一消而净。
起来,我的心,高声歌唱吧!谁不与黎明一道歌唱,便会永远留在黑夜之中。
麻醉药与手术刀
“他是个极端主义分子,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
“他是个空想主义者,他写东西目的在于毁灭青年的道德。
“假若已婚男女遵从纪伯伦关于婚姻的见解,那么,家庭支柱就要倾倒,人类联盟大厦就要坍塌,世界将变成地狱,民众必沦为鬼魂。
“不要看他的文笔多么优美!他是人类的敌人之一。
“他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是个叛教者。我们奉劝吉祥山上的居民唾弃他的学说,烧掉他的著作,以免其中任何东西粘在他们的灵魂上。
“我已读过他的《被折断的翅膀》,我发觉那是夹在肥肉里的毒药。”
这都是人们谈论我的话语。他们说对了,我正是个极端主义分子,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我的破坏倾向胜过建设倾向。我打内心里讨厌人们所崇拜的东西,喜欢被人拒之于门外的东西。假若我能够把人类的传统、习惯和信仰连根拔掉,我会一分钟也不迟疑。至于有人说我的作品是“夹在肥肉里的毒药”,则自有话语揭开藏在面纱之后的事实——**裸的事实则是,我不但没有往肥肉里夹毒药,反而将夹在肥肉里的毒药取了出来……而且我把毒药倒在了干净透明的杯中。
那些在他们自己的灵魂的面前向我道歉,说什么“他是个空想主义者,常遨游乌云之间”的人,正是他们凝目注视着那透明杯中的闪闪放光的东西,放弃了其中被他们称为“毒药”的饮料,因为他们的胃口太弱,无力消化它。
也许这段引言显得粗糙冒昧。可是,冒昧加粗糙不是比背叛加光滑更好一些吗?冒昧毕竟是自我表现,而背叛则穿着他人剪裁的外衣。
东方人要求作家像蜜蜂,翩跹起舞在田野之中,采集百花果糖,加工而成蜜丸。
东方人喜欢蜂蜜,以为除了蜂蜜别无美食。他们吃蜜过多,甚至他们本身也变成了蜜,变成了在火前流动,只有放在冰块上才凝固的蜜。
东方人要求诗人燃烧自己作为香,供他们的君王、统治者和大主教面前。东方的天空已布满从御座、祭坛和坟茔边升起的烟云,然而他们还不满足。在我们这个时代,有能与穆台奈比相媲美的赞颂诗人,有与韩莎相似的悲悼诗人,有大大胜过莎菲丁·哈里风雅的贺喜诗人。
东方人要求学者研究其父辈及其祖辈的历史,要求深入研究他们的遗迹、习惯和传统,在他们那些冗长的语言、纷杂的派生词语和名目繁琐的修辞中消磨自己的日日夜夜。
东方人要求思想家在他们的耳边重复白德巴、伊本·路西德、艾弗拉姆·赛尔亚尼和约翰·迪马仕基说过的那些话。要求思想家在写作中不要超越愚昧的训诫和拙劣的引导以及二者所引用的格言和经文的界限。其实,谁要沿着那些经文行路,其生命必然像生存在阴影下的柔弱小草;其灵魂也像掺了一点儿鸦片的温水。
简而言之,东方人生活在已经逝去的舞台上,喜欢消极的、供消遣的东西,讨厌积极的、纯净的、能够刺激他们,并且促使他们从充满平静美梦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原则和教诲。
东方乃一病夫,遭到种种疾病侵袭,遇重重瘟疫骚扰,终于适应了久病,习惯了疼痛,不仅视痼疾和病痛为先天特性,且将之当作上好缺陷,与高尚灵魂和健全肌体密不可分;谁若没有此种缺陷,就被看成是被剥夺了天赋之才和理想完美的残废人。
东方的医生多,常守在病榻左右,为其病进行会诊。可是,他们只给东方开短效麻醉药,只能延长病期,却不能祛病。
精神麻醉剂品种繁多,形式多样,花色纷繁。也许就像疾病相互传染那样,某种麻醉剂生自另一种麻醉剂。每当东方身上增添一种新病时,其医生便为之发明一种新的麻醉剂。
至于导致那些麻醉剂出现的原因,则是多方面的,其最重要者是病人屈从于著名的宿命论哲学,此外还有医生的胆怯,生怕有效药物因起疼痛。
给您举几个有关麻醉剂和镇静剂的例子,都是东方医生们用来治疗家庭、国家和宗教疾病的:
由于种种实实在在的原因,丈夫讨厌妻子,妻子也讨厌丈夫,于是夫妻争吵不息,相互打架,彼此疏远。可是,没过一天一夜,男方的亲戚便去找女方的亲戚,相互交换休整过的意见和装饰过的想法,并一致同意让夫妻破镜重圆。于是,他们把女方找来,用令其害羞、却不能使其信服的、捏造的训诫迷惑她的情感。尔后,他们又把男方召来,用能够软化其思想、但不能改变其意志的花言巧语和格言谚语蒙蔽他的头脑。就这样,一对灵魂深处彼此厌恶的夫妻——暂时地——和解了;双方不顾各自的内心意愿,重聚一堂。直至漆皮“脱落”,亲朋们使用的麻醉药失效,男方再次表现出厌恶情感,女方摘下痛苦面纱。可是,那些第一次制造和解的人们,仍要再显身手;而尝过一口麻醉药的人,也是不会拒绝饮上满满一杯的。
人们起来反对暴虐政府或陈旧制度,于是组成一个旨在振兴与解放的改革协会,他们勇敢地发表演说,热情地激扬文字,发表条例和纲领,派遣代表和代表团。然而没过一两个月,我们便听说政府关押了协会的头头,或者给其一个官职。至于改革协会,则已听不见它的什么消息,因其成员已喝过众所周知的麻醉药,均已平静、降服了。
一伙人反对宗教首领,由于某些带有根本性的问题,他们批评首领本人,否定他的功绩,厌恶他的所作所为,继而威胁他说,他们要改信另外一种近乎情理、更远离空想和迷信的学说。可是,时隔不久,我们便听说国家的谋士们已消除了牧人与羊群之间的分歧,借助神奇麻醉剂的功效,恢复了首领的个人尊严,又将盲目服从回植到了忤逆的被领导者的灵魂之中。
懦弱的受压迫者抱怨强大的暴虐者对自己压迫过甚,邻居却对他说:“别说啦!反抗者是要被处剜眼之刑的。”
乡下人怀疑修道士的虔诚与忠良,同伴会对他说:“莫做声!书上有言:要听他们说话,莫照他们行事。”
学生反对死记硬背巴士拉和库法学派关于语言的论文,老师便对他们说:“懒汉和疲疲沓沓的人在为自己制造比罪过还丑恶的借口。”
少女不肯遵循老妪的习惯,母亲便对女儿说:“女儿并不比母亲优越;母亲走过的路,你也正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