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谨深朝他偏了偏头。“带他下去。”两名警员一左一右架着凌越,而他居然显得格外配合。他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往楼下走去,脚步声在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擦肩而过的瞬间,凌越忽然停住了步子,稍稍偏过脸来,视线牢牢锁定在叶骁身上。“叶警官。”凌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叶骁耳中。“低估你了,你是个不错的对手。”那双眼睛里先前的漫不经心和遮掩通通消散不见,只剩下一股子针锋相对的劲头。话音未落,他径直扭过头,背脊绷得笔直。在几名警员的看守下,他迈着扎实的步子一级一级下了台阶。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步伐陆续亮起,又很快暗下去。凌越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单元门外,淹没在警车灯的红蓝跳跃和深沉夜色交织的光影里。傅谨深慢步靠近叶骁,站在他旁边。他望着远处凌越被带上警车的画面,压低声音问:“他跟你讲了什么?”叶骁仍然盯着楼梯口那片空荡荡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他叹了口气,眼里藏着一种沉甸甸的复杂和更深的思索。叶骁轻声道,“他说自己低估我了,还承认我配得上当他的对手。”叶骁低声复诵凌越的语句,语调里带着压抑的重量:“傅队,这话听着可不像是在夸人,得加倍留心,这小子恐怕留了后手。”警车疾驰而去,引擎咆哮声渐渐被夜色吞没。闪烁的红蓝光晕最终隐没在道路远端,公寓门前只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这次收网行动顺畅得超乎预期,让连日来精神高度紧张的组员们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更令傅谨深暗自雀跃的是,那个青年竟然毫无顾忌地谈论着自己的抢劫行径。叶骁眯起眼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年轻人。那张挂着灿烂笑容的脸,怎么看都跟“夜影”这个狠戾的代号对不上号。“真没想到啊。”他低声念叨着,“闹出这么多大案子的,居然是个还没褪去学生气的年轻人。”五年前翡翠案发生的时候,这小子怕是连毛都还没长齐吧?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将凌越的脸映得一片惨淡。直到叶骁推开门,夹着一叠满是记录的档案走进来,凌越已经百无聊赖地盯着单向玻璃发了很久的呆。周燧夹着文件夹紧跟在后面,两人在一块闪着冷光的合金桌子旁坐下。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声响,叶骁抬起眼皮。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对面那个镇定自若的年轻男子,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惋惜。“现在积极配合,对你后面的结果会有利得多。”叶骁把手里的那摞文件依次摊开,指节轻轻敲了敲已经褪色的老旧档案袋,“你是个明白人,应该不用我再多说,心里有数了吧?”凌越往椅背上一仰,默不作声地沉默片刻,随后嘴角若有若无地扬了扬:“怎么着,指望我开口?”“我就是全撂了,最后该坐多少年牢不还是多少年?”“法院还能因为这么两句供词就少给我算刑期?”周燧笔尖一停,眉头微蹙地扫了凌越一眼。他明显有些意外,但终究还是忍着没插话。叶骁随手把材料甩在桌面,声音不紧不慢。“嘴硬没关系。横竖证据都锁死了,你认不认都是铁案,不缺你这一份口供。”凌越稍稍偏过脑袋,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叶队,是不是还有几个细节没想通??”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金属镣铐沿着桌边滑落,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叶队长,尽管开口。”“能让您这样的专业人士感到困惑,实在是我的荣幸。”叶骁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凌越那双褪去伪装、锋芒毕露的眼眸,沉声问道:“好,第一,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嫌疑引向赵大勇?”“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脱身?这不像是夜影的全部风格。”“第二,星泪就在你手上,清洁剂瓶子也成功被同伙带出了珠宝店。”“为什么不直接拿走,非要让它去分拣中心走一遭?”“最后一点。”叶骁的声音更沉,“你的同伙是谁?那个‘张戈’?他在哪里?”凌越听完,低低地笑了两声,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把身体舒展开来,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上来就问赵大勇?”凌越的眉梢微微挑起,眼底闪过一丝明晃晃的嫌恶。“能这么问,看来那家伙已经来这儿报过到了。”“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仗着身板壮实,整天鬼鬼祟祟地绕着奶茶店那姑娘打转。”“递个单子非得蹭人家手背,嘴里还吐些低俗的玩笑话。”“瞧见那姑娘手足无措的慌张样,他反倒更来劲了,笑得一脸猥琐。令人作呕。”,!他的目光骤然阴沉下来,语气里夹着锋利的寒意。“这种人渣,就该吃点苦头。”“让他体会下被警方盯上、提心吊胆的滋味,顺带叫家里那个女人跟着煎熬,不是很合适吗?”“不过是顺手给他点颜色看。叫他知道收敛,往后学会安分守己。”他摊了摊被铐住的双手,笑了起来。“再说了,效果不是挺好的嘛,你们果然被他牵着鼻子遛了一大圈。”“一举两得,既清理了碍眼的垃圾,又给你们加了点乐趣。”叶骁和周燧目光交汇了一下,随机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记录。虽然对方的理由夹杂着私人恩怨,但确实听上去就像是凌越一贯的行事风格。“关于第二个疑问嘛。”凌越的声音突然变得得意洋洋,充满炫耀意味。“我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叶队,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他轻蔑地笑着,双手闲不住的抚摸着手铐。“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愚不可及的做法了。”“那个装有清洁剂的容器已经按照标准的废弃物处理程序,在警察拉警戒线前就被运走了。”“不过,要是它在环卫工人张戈的手中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或者突然出现在某个不太对劲的地方”“那张戈立马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事太冒险了。”“至于为什么要去那个分拣中心?”他眯缝着眼,斜着脑袋看向叶骁,眼神里流露出精明的神色。“你知不知道那里是什么状况?”“每天数不清的废品在那打转,数不清的瓶瓶罐罐在传送带上滚来滚去。”“那个毫不起眼的透明瓶子,随着传送带混入了无数废品中。”“之后哦被分拣的工人随意揣进口袋,就像一片树叶落入湍急的溪流,转瞬不见踪影。”“监控?人员流动?根本查不到线索。”“整个计划彻底割断了和珠宝店之间的关系,让它随着正规的垃圾处理系统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从查起。”“就算张戈在分拣中心悄悄带走它,也不过是个临时工顺手拿了个破烂,谁会在意?”“这件事的危险程度,已经被压到最低了。”他稍微停歇片刻,冲着叶骁做了个鬼脸。“在分拣中心再处理那个东西,不是绕圈子,反而是最稳妥、最不会留痕迹的办法。”“这才叫消失的艺术。”“你们居然能一路摸到分拣中心,把那个瓶子翻出来,说真的,叶警官,我有点没料到,甚至挺服气的。”“按照计划,这个环节本该滴水不漏。”“叶队长,你到底是怎么往那方向琢磨的?讲实话,我挺想听听。”叶骁没吭声,但心里清楚凌越的推敲简直完美,没有一丝破绽。能把每一个环节都利用到这种程度,确实像是夜影惯用的手法。“行,那接下来,你还有帮手吗?”凌越嘴角的弧度一下子凝结了,刚刚那股似笑非笑的劲儿顷刻消散。他的表情像是被彻底冻结,冷漠得让人发寒。身体慢慢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审讯椅僵硬的椅背里。凌越的双手平静地交叠在身前,手铐的金属链微微垂荡,泛起一抹锐利的冷光。他将视线从叶骁身上移开,眼睑低敛,盯着扣在自己腕间的金属手铐。狭小的审讯室内,短暂的安静像被无形的力量拽长了,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周燧正暗自猜测他或许不会再开口。忽然,凌越慢慢掀起了眼帘,视线再一次定格在叶骁的面容上。那双眼里,先前的波动全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揣测的深邃沉寂。“该交代的,都已经结束了。”他嗓音微低,语气平静得有些吓人。“凡事若是太过圆满,反倒显得虚假,总该留点缺憾让你自己查证才放心。”“你说是吧,叶队?”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五年前那块翡翠,不用再费工夫找了。”他语气随意,简直像是再说这几天吃了什么。“我早就托人走地下渠道脱手了,钱嘛一分不剩都挥霍干净了。”:()暗夜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