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以后想去哪里?西藏、四川、云南……很多地方想去。没有考虑过去别的国家旅行吗?也考虑过,尼泊尔、越南,也许泰国、老挝、柬埔寨……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在家时,的确稍微考虑过周边几个国家。父亲重点推荐柬埔寨,因为吴哥窟。但对于从未踏出过国门、身上只有一本空白护照的我而言,这就是个笑话。
去呗。他笑笑,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家门口的公园。
出国旅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对于旅行一年半、几乎已经环游全球的人而言,去邻国当然是小菜一碟。可是我呢,外面的世界我一无所知,这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这还不,我的预算……
我刚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预算少得可怜,后来发现旅行花费比想象中要少得多。东京的物价高得令东京人自己都觉得可怕。我旅行的日均花费甚至比我在东京生活的日均花费还要低。日本是个小岛,去哪国都要坐飞机,好贵。我为了节省旅费,就坐船到中国,以中国为第一站开始我的长途旅行。真的比飞机便宜多了。你若来日本,考虑一下坐船好了。渡边亮说。
坐船,好主意。
新疆称集市为巴扎,周日是巴扎最热闹的一天。派垂克和尼克早就盼着周日,我和钥匙也很兴奋。可是出了青旅没走两步,派垂克说路线有误。大家一阵七嘴八舌,终于明白派垂克和尼克想去的是动物巴扎,主营牛羊,我和钥匙想去的是喀什大巴扎,主营杂货和食品。动物巴扎原本在喀什市里,现在则搬去了别处。派垂克和尼克找了日本小伙、韩国姑娘拼车同去。四个人都不懂中文,我和钥匙帮他们与出租车司机沟通,谈好了价。原来车费均摊下来很便宜,我也心动,想去见识一下动物市场。此前与我聊过的日本阿姨裕子问我是否愿意拼车同往,她还找来英国的拉夫和美国的万斯,我们当真拼了一辆车。
裕子阿姨早年离开日本,定居加拿大,但仍保留着许多日本传统女性的特征:待人十分礼貌,说话时声音轻轻的,生怕自己打扰到别人;走路时步子很小,为人谦逊。裕子阿姨与渡边亮都是独行旅者,在路上遇到便顺路同行,一起从巴基斯坦过境到新疆。
拉夫本想去巴基斯坦徒步,却赶上签证政策临时改变,只得从口岸原路返回。他一口标准的中文让我惊讶极了。我极少遇到欧美人讲中文可以把声调都说对的——毕竟许多语言里没有声调的概念,如英语。拉夫高中毕业后去了越南做志愿者,教授英语,几年后返回英国读大学,选择了越南语和缅甸语作为专业。这也是为什么拉夫可以将中文的声调说得如此地道,因为越南语也是区分声调的语言。但是这两个小语种很少有机会用到,二十五岁本科毕业的拉夫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又开始在本国教起了英语。正巧有个来中国的机会,他来到中国边工作边学中文,两年后申请成为雅思考试的中国地区考官,成功获得职位。这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雅思考官的工作时间很少,一个月有三四场考试,工作三四天,所以他有充裕的时间学习中文。
我也曾参加过雅思考试,对流程记忆犹新,很自然地与拉夫聊起了考试的事。口试的时候,考官会不会听得很乏味,我问。的确会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中国考生的口语大多不好么?不,是因为中国考生回答的答案太相似了。比如呢?比如,我问你,最喜欢的野生动物是什么?嗯,袋鼠吧。呵呵,看来你是例外。那么,作为考官,听到最多的答案是熊猫,几乎每个人说的都是熊猫。拉夫摇摇头。
我很喜欢熊猫,熊猫非常可爱,可是再可爱也不至于成为每个人最爱的动物。我不明白,怎么会人人给出一样的答案呢。拉夫有些无奈,他无法理解为何中国考生的思维好像是统一的,脾气再好的考官天天听着一模一样的答案也难免会瞌睡的。我只能耸耸肩,苦笑。
行至大巴扎前,拉夫忽然接到电话,是他的维吾尔族朋友——前几日送拉夫去中巴边境口岸的司机。司机的好兄弟今天结婚,是场传统婚礼,想邀请拉夫去参加,也欢迎我一起前往。
到达新郎家时,院子里已经热闹非凡了,新郎的亲戚朋友都在,几位大叔在使用民族乐器吹拉弹唱,一群小伙——新郎和他的好兄弟们伴随着音乐开始跳舞。维吾尔族果然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小伙们个个跳得好看,却不见新娘和女性宾客,维吾尔族朋友告诉我们,按照穆斯林习俗,男女宾客是分开的,这里是男宾客的派对,稍后会一同前往女宾客处。
大伙上车,一路吹拉弹唱到了宾馆楼下,新郎和他的兄弟们再次跳起了舞,一群人将新郎举起来簇拥着涌上楼。会厅里,女人们已经享用完丰盛的一餐。小伙们来到舞池中央跳起舞。
我们加入了跳舞人群,我虽不熟悉舞步,但合着拍子,很快就融入了。我发现在音乐的世界里,大部分人的细胞都趋向一致,哪怕你不会唱歌,不会跳舞,都不要紧,因为你的音乐细胞会把你推向共同的节奏。
每次看到西部人围着火载歌载舞,我都会想,他们一定是一个快乐的民族。
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
回到旅馆的这一天晚上并不好过,因为婚宴上吃的羊肉抓饭是冷的。维吾尔族人习惯早上吃抓饭,到了下午自然已经冷掉,似乎也没有热饭的习惯,从而导致反胃,夜里起床吐了两次,胃全都倒空了,咳嗽也越来越厉害。
身体出现状况的远不止我一人,钥匙发烧了,和我前两天的症状一模一样,浑身发冷外加头痛。尼克也开始发寒,咳嗽得厉害,而且他的耳鸣仍没好转,一只耳朵几乎听不见。不仅这个八人间,整个青旅里许多人生病了,拉夫一直咳嗽,隔壁多人间里也有人咳个不停。大概因为这几天喀什的温度变化太厉害了,从大热到大寒,让人们措手不及。整个晚上,多人间里几乎没有一刻安宁,咳嗽声此起彼伏。
钥匙烧了一夜,几乎没睡。我咳了整晚外,也是一宿未眠。前一天本已买好了去和田的火车票,开始犹豫是否该将票退掉。但转念一想,青旅现在满是病号,说不定待得越久病越重,再说八人间人来人往,也不是个适合休息的好地方。于是,两个病号坚持背起行囊前往火车站,打算到和田找个清静的双人间休养一下。
想着一鼓作气冲去和田,却不料火车站安检出了问题:钥匙带的多功能工具刀不能带上火车。那把工具刀很小,是钥匙一位好友所赠,还特意选择了能通过安检的型号。我们一路走来,经过无数次安检,都没有问题,唯独这次出了问题。任我们如何求情,工作人员都不同意钥匙将工具刀带进站。钥匙尝试去火车托运、邮局邮寄,均被告知不可以。只因喀什所处位置和形势太特殊。实在不忍心扔掉好友相赠之礼,无奈之下只得选择退票,以高于火车票三倍的价格坐长途汽车前往和田。
我独自坐上火车,白天温度很高,有乘客耐不住热气,打开了车窗,立刻飞进了满车厢的沙尘。桌子上、椅子上、衣服上、手机屏幕上……视线所及之处瞬间覆盖了一层沙。舔舔嘴唇,连舌头都能立刻察觉到那些细小的沙粒,太不可思议了,在这样的空气里穿再美的衣服,不出十分钟就会变得“老气横秋”。
如果不是因为有重力,还以为行走在月球上。
因为灰尘的关系,时常需要停下来,所以直到傍晚才到达和田。
旅行一个多月,我发现晚上寻找住宿是个最大的难题。一是天色暗,路人少,不易发现旅店和咨询当地人,安全系数也低于白天;二是晚上许多旅店已满房,即使有空房也难以讨价,因为旅店老板心知旅客已经没有多少选择。我尽可能避免在晚间抵达完全陌生、对住宿地毫无概念的城市,但有时候不可避免,比如这一天,从喀什到和田,每天仅有一班列车,到站时已是晚上。
夜幕之下,直奔市中心,开始寻找廉价住宿。见一招待所,前台无人,正探着脑袋四处张望时,一位大妈从楼梯上喊起了话:住宿啊?
大妈噌噌噌地下了楼,开始仔细打量我。你是,哪国人啊?这里不给外国人住的。
我一头雾水,表明身份,掏出证件递给大妈。
那就好。我看你样子,以为你是日本姑娘。我们这有规定,不给外国人投宿的。那外国人来这里怎么办呢?住星级宾馆呗。
看来,若是外国穷游者来此地,想在住宿上省钱可就不容易了。如果有一天,我也去另一个国家旅行,会不会也在某些地区遭到这样的“待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