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鼻子’已经亲自登门了。”
“是呀,金田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想向苦沙弥先生仔细了解一下,可是不巧迷亭也在场,被他胡言乱语地一搅和,什么也没问成。”
“那还不是得怪她长了那么个大鼻子啊。”
“她并没有怪罪老兄的意思呀!她说,上次因迷亭在场,无法详细打听,感到非常遗憾,所以拜托我再来详细地问一问。我还从来没有帮过人家这种忙,不过假如当事人双方都不嫌弃的话,我从中周旋,加以成全,倒也不是件坏事。——这么着,我就前来造访了。”
“有劳老弟啦!”主人冷淡地回答,但他心里不知怎么,听了“当事人双方”这个词儿,竟有点活动。有种宛如闷热的盛夏之夜,一缕凉风潜入袖口的感觉。本来,这位主人是被塑造成了一个粗鲁、顽固而无趣的人,然而,他又将自己与那冷酷而没有人情味的文明产物区分开来。欲知他是什么人,只要看他无端发火、怒发冲冠的样子,便可领略其中奥妙。前些天他之所以和鼻子夫人吵架,是因为对那个大鼻子看不顺眼,对于鼻子夫人的女儿倒没有什么。由于讨厌实业家,因而必然也讨厌实业家一分子的金田,但这与金田小姐本人,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他对金田小姐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而寒月又是胜于手足的爱徒。倘若果然如铃木君所说的那样,当事人双方有情有义的话,即便是间接地妨碍此良缘,也绝非君子之所为。——苦沙弥先生当然自诩为君子了。——假如当事人双方相爱的话……可是,问题就在这儿。若想端正自己对于此事的态度,必须首先弄清真相。
“我问你,那个女子愿意嫁给寒月吗?金田和‘鼻子’怎么想,我不管,她本人是怎么想的呀?”
“这个嘛,让我……怎么说呢……好像是……对,好像是愿意吧。”铃木先生的回答有些含含糊糊。他本打算只要了解清楚寒月先生的情况,能够回去复命就完成使命了,至于小姐的心愿他并不曾问过。因此,八面玲珑的铃木也不禁有些狼狈。
“‘好像’可是太含糊啦。”不论何事,主人不正面予以攻击,便不甘心。
“哪里,怪我的表达不妥。小姐对寒月君确实是有意的。不对,是非常有意呀……什么?——是太太对我说过的呀。据夫人说,小姐有时候还说过寒月的坏话呢。”
“那个姑娘吗?”
“是啊。”
“岂有此理,还说坏话!这不是更说明她对寒月没有意思吗?”
“这就是所谓世事纷繁哟!对自己喜欢的人,有时候会骂得更凶呢。”
“哪里有这样愚蠢的人哪?”
纵然听到对人情奥妙这等鞭辟入里的分析,主人依然不开窍。
“那种蠢人世上随处可见,无可奈何。金田太太就是这么说的:‘虽然小姐时常骂寒月先生就像个没头脑的窝囊废,但这正说明小姐心里相当惦念他呀!’”
主人听了铃木这套奇谈怪论,因过于出乎意外,而瞪圆眼睛,并不回答,像摆摊的算命先生似的,死死盯着铃木的脸。看这架势,弄不好我会白跑这一趟的。铃木似乎意识到了这一层,将话头转向主人也能够作出判断的方面来。
“老兄想一想就会明白的。小姐有那么多财产,有那么出众的相貌,当然不愁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啦。寒月呢,或许也很了不起,但是说到身份……不,说身份的话可能有点不礼貌,从财产方面来说,想必谁都会觉得两个人不那么般配吧。尽管如此,做父母的还是操心费神地特地派我为这事来一趟,岂不是足以说明小姐对寒月有意了吗?”铃木巧舌如簧地辩解道。
见主人终于有所醒悟,铃木才放下心来,但他明白在这关键时刻如果磨磨蹭蹭,仍有遭遇当头棒喝的危险,加快推进此事,尽早完成使命乃万全之策。
“总而言之,正如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对方表示,金钱、财产等等都可以不要求,但是希望寒月能够取得一个资格。所谓资格,就是学位啊——倒不是说他当上了博士,才可以嫁女儿给他。请不要误会。只因上次金田太太来的时候,碰上迷亭兄在场,净说些不着调的怪话的缘故。……不,没有怪你。太太还夸你是个耿直坦**的好人呢。全要怪迷亭不好。……所以呢,人家说了,寒月如果成了博士,女方在世人面前也有了面子,脸上有光。怎么样?水岛君可否于近期着手写出博士论文,以便获取博士学位呢?……其实呢,金田家对于什么博士啦、学士啦都无所谓的,只是人言可畏嘛,实在是无法将就噢。”
听他这么说,主人觉得对方要求有个博士学位也不无道理。既然觉得不无道理,主人就打算依照铃木君的要求去做。那么,要主人活,还是要主人死,全凭铃木先生一句话了。主人果然是个单纯而又正直的人。
“那么,下次寒月来,我劝他写一篇博士论文吧!不过,必须首先问问清楚,寒月到底想不想娶金田小姐。”
“问清楚干什么呀?像你这么古板,什么事情也会搞砸的。还是平常聊天时,不露声色地试探他一下,才是上策。”
“试探一下?”
“对。说‘试探’也许不合适。其实也不用试探,闲聊时自然会搞清楚的。”
“你也许搞得清楚,可是我,不问个明白是不会清楚的。”
“搞不清楚,就算了吧。不过,像迷亭君那样多管闲事,胡乱插嘴,破坏人家姻缘可不好。这种事,即使不去成全,也应该尊重人家本人的意愿。下次寒月来,请尽可能不要横加干扰。——不,我不是说你,是说迷亭。那个家伙只要一插嘴,就没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