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指挥室。在工具和地图上趴着几个满头银发的脑袋,还有长着金发的、秃顶的、成熟的脑袋。我飞快地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眼,然后推出了房间,沿着走廊下舷梯下到了机器间。那里充斥着被爆炸烧得滚烫的管道的热气和声响,醉醺醺的曲柄手舞足蹈,刻度盘上的指针一秒也不停歇地微微震颤着……
终于在测速仪旁边,我找到了那个正埋首在记录本里的、帽子盖住前额的人……
“您听我说……(噪音太大了,我不得不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她在这儿吗?她在哪儿?”
帽檐底下的阴影中露出一个微笑:
“她?在那儿呢,在无线电通讯室……”
我朝那儿去了,他们有三个人在那里。所有人都戴着带有通话耳机的头盔。而她好像比平时高出了一个头,支棱着的耳机闪闪发光,时刻准备飞翔——就像古代的瓦尔基里女神。而上面无线电天线上迸发的巨大的蓝色火花也像是因她而起,她似乎还散发出轻微的闪电似的臭氧的味道。
“有什么人……不,哪怕是您……”我喘着粗气(因为奔跑)对她说,“我需要向下面地面上的飞船建造场传信……走吧,我来口述……”
机房旁边是一间小盒子一样的房间。我们挨坐在桌旁。我找到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怎么样?然后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明白吗,这是如此奇妙,尽管你不知道飞往何处,但去哪里都无所谓……眼看就要到12点了,却还不知道怎么样,晚上……晚上我们会身处何处?也许是在草地上、枯叶上……”
她周身跃动着蓝色的火花,散发出闪电的气味,我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记下吧,”我大声地说道,仍然(因为奔跑)喘着气,“时间11点30分,航速6800。。。”
她的双眼没有从纸上移开,从耳机头盔下面轻轻地说道:
“……昨天晚上她带着你的便条来找我了……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你别说话。但是这个孩子真是你的吗?我把她送过去了,她已经在巨墙外边了。她将在那里生活……”
我又回到了指挥室。又是一个荒诞的有着漆黑星空和刺眼太阳的夜晚,墙上时钟的指针一分一分地缓慢爬行,所有的一切都像隐匿在云雾中,我被最为细微的难以察觉(只有我一个人能感觉到)的颤抖所裹挟。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如果这一切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发生在下面更靠近地面的地方,会更好。
“停下!”我对着机器喊道。
由于惯性,飞船仍然在不断向前,但是越来越缓慢。这时“一统号”好像被一根发丝勾了一下,一瞬间停止不动了,然后发丝扯断了,“一统号”就像一块下落的石头一样,越来越快。就这样在沉默中过了几分钟、几十分钟,只能听见脉搏跳动的声音,眼前指针越来越靠近12点。我恍然大悟:我就是石头,I就是大地,我这块被人抛出去的石头,迫不及待地想要落下,接触到地面,摔得粉身碎骨……可是如果……下面已经是坚硬的蓝色云雾……如果……
但是我体内的留声机再次灵活、精准地抓起话筒,下达了“慢速前进”的指令——石块停止下坠了。只剩下两支尾管、两支头管一共四支喷气管还在疲惫地出着粗气,只是为了制动“一统号”的重量,而“一统号”微微抖动着,像抛锚了一样,在离地约一千米的空中稳稳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蜂拥到甲板上(快到12点了,午餐的铃声就要响起),也纷纷从玻璃船舷上探出身体,迫不及待地贪婪地望着下面那个从未见过的墙外世界,那里有琥珀色的秋叶、翠绿的草地、碧蓝的湖泊。在小碟子一样的蓝色湖泊的边缘有一些黄色的、象牙一般的废墟,中间插着一根黄色的干枯的手指,这应该是一座奇迹般幸免于难的古代教堂尖塔。
“你们看啊,快看!就在那边——右边一点!”
在绿色的荒原上,有一个飞速移动的斑点投下的褐色阴影。我手中握着望远镜,机械地把它举到眼前,我看到一群棕色的骏马甩开尾巴在齐胸深的草原上奔跑,骑在他们背上的——是那些棕色的、白色的、黢黑的人……
我身后有人说:“我跟您说,我看见了一张脸。”
“省省吧!您说给别人听吧!”
“喏,拿去,您拿着望远镜自己看……”
那些人已经消失了。视野里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绿色荒原……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彻荒原,惊醒了我和所有人。到午饭时间了,再过一分钟就到12点了。
一个世界顷刻间破碎成了凌乱的碎片。不知道是谁的金色号码牌落在了台阶上,但是我也无所谓,它刚刚被我一脚踩碎了。有人说道:“我说,我看到了脸!”我看到黑幽幽的方块,那是指挥室敞开的大门。一排洁白的牙齿在不可捉摸地狞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