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颢的声音仍然高亢:
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
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
随着曲终,李存颢脸上现出向往而兴奋的神情,他激昂的吟咏声在空中袅袅散去。
李存颢收回在空中纵横的古剑,垂手而立,但那寒冷的剑气却久久不散,最后,凝成前堂中的一道青芒。
李存勖看着李存颢收拢舞姿,看着义兄将那把古剑徐徐收入剑鞘……他衣袖轻轻拂过席面,一只钧窑细瓷的酒杯滚落在地,在寂静的殿堂上,发出“当啷啷”的粉碎声。
伏兵突起!
屏风后,廊柱下,五百名披甲壮士忽然现身,他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将前堂围住,他们手中闪亮的长戟,密密地交叉着,直逼李克宁和李存颢的胸膛。
李存颢见状知道不好,大喝一声道:“儿郎们何在?”
他身后的三百侍卫,立刻拔剑而前。
张承业在廊上大喝一声,只见屋顶前登时又出现了五百弩手,引弓搭箭,指着李克宁与李存颢。
李存勖趁此变乱,早已与李存璋从廊道之后退入密室,此刻,嘉福殿花园中只剩下李克宁翁婿与手下,仿佛瓮中之鳖。
李存颢更不答话,挥剑道:“大帅,你太心慈手软,犹豫太久,以致被李亚子算计。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来人,杀!”
持剑侍卫刚要冲入晋王亲兵阵中,却听张承业又是一声大喝,持戟亲兵们以重盾护卫,速退十步,身后却突然冒出五百标枪兵,数百只锋头尖利的标枪飞掷如蝗,登时将李克宁与李存颢身后的侍卫杀伤大半,只剩下李存颢护着受伤的李克宁躲在廊柱石后面,剩下的几十名侍卫见势不好,索性弃剑求降。
李存勖看见,明亮的灯烛下,那翁婿二人脸上的惊诧和恐惧无所遁形。
他没有料到,这两个带兵多年的大将,此刻竟会惊慌失措。难道,他们在为年轻的晋王布下天罗地网的同时,就从来没想过,也要防备李存勖吗?
李克用的儿子、沙陀王的后嗣李存勖,从来就不是一只束手任人宰割的羔羊。
堂中突然间一片寂静,带甲壮士们如雷的脚步声早已停下。
他们两人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反抗的意思,手无寸铁的他们,无法冲出面前飞虎军们水泼不进的包围圈。
“将他们二人拿下。”李存勖平静地吩咐。
四个领头军官走过来,他们先捆住李存颢,又往呆立一旁的李克宁肩头上搭上一股黑黝黝的冰冷的铁链。
“住手。”李存勖走出嘉福殿,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残破的酒席上,用手支住额头,沉声喝道。
灯烛之下,叔父李克宁那张变成灰白色的脸上,闪动着绝望的乞求的目光。李存勖久久注视着他沉痛的双眼,不禁感到鼻子发酸,心中痛楚,流出了两行泪水。
“四王叔!”李存勖走下酒席,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泣道,“这是亚子最后一次称呼您了。今夜之后,我们就将阴阳永隔……四叔,先王驾崩后,孩儿曾经几次三番恳求你在灵前就位,您都严辞拒绝。如今大事已定,四叔反而想发动兵变,将我们母子、将河东藩镇交到先王不共戴天的仇人朱晃手里,来赢得自己的富贵。四叔,我们是至亲骨肉,您怎么忍心下手?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四叔,你不要怨怪亚子无情……”
李克宁的面容越发惨淡,他瘦削的脸上,那几条刀劈的伤疤颤动着,仰天长叹了一声:“事态逼人,老夫受人摆布,做下这背义无信的恶行,早已没有面目去地下见先兄。亚子,你快下令杀了我罢!李克宁一生优柔寡断,所以最后才会毁在这班野心勃勃的小人和心机狠毒的女人手里。亚子,原谅四叔!”
李存勖饱含着悲辛的眼泪,在李克宁的战袍衣角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转身一跃而起,厉声喝道:“将两个反贼推出宫外斩首示众!”
李存颢面如死灰,他惨然叫道:“亚子,你听我解释——”
“住口!”李存勖发怒了,恶狠狠地斥道,“你设计兵变、打算投降大梁之前,有没有想过要向孤解释?事到如此,你还想活着吗?”
李存颢被横拖了出去,李克宁也从刀斧手之间缓缓地走出去,那种缓慢里,留着一丝对生的眷恋和不舍。
李存勖背过身,不忍看见他那苍老而凄凉的身影,不忍看见英雄末路的悲哀。
但是李存勖知道,父王如果还在,他一定会赞许儿子今天的作为。
殿上巨大的沙漏在匀速滴落,越发显出宫中的幽寂。
也许只有一瞬间,也许过了很久,张承业和李存璋从门外走了进来,跪地禀报道:“李克宁和李存颢已被斩杀,首级分别悬在左军和右军大帐之前,李克宁和李存颢的亲信也全部被控制。”
“唔。”将一场弥天大祸消灭在萌芽状态后,李存勖却没有一点欢喜之情,只淡淡地吩咐道,“备马,孤将亲自去左军和右军安抚众人。”
“是!”他们朗声回答。
“命人送孤手令,让援救潞州的周德威大军,尽快班师回晋阳!”李存勖的声音依旧缓慢低沉。
“这……”张承业和李存璋都觉愕然,“潞州之围犹然未解,昭义节度使李嗣昭被梁兵围困得矢尽粮绝……”
“按孤的吩咐去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存勖的声音开始变得和从前的李克用一样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