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么多风雨,我的初心已被改换得面目全非,不,是我的初心已被世人伤得千疮百孔,母亲,你想要的那个莲儿,早已在那夜春雨荒寺里,在那些登徒子们无耻的摧残中,在父兄家人的背叛中,彻底死去。
冯润望着壁上的太后,尽管她厌弃了冯润一辈子,但她仍是冯润打从心底敬佩的女人,要像这样心无挂碍,这样肆意一生,才算是活过,所以冯润所期待的,从不是皇后之位,而是太后之位。
令冯润懊恼不已的是,元宏竟然不打算赐死元恪的母妃高照容。
那日清徽堂上,面对元恪的哭求和抗拒,元宏感慨万千,想起自己惨死的生母,以及在他面前饮药自尽的废太子元恂生母林贵人,心生不忍。
他虽没当场给元恪承诺,但事后不久,元宏便下诏书,加封高照容为“右昭仪”,与冯润并肩,宫宴上二人也平起平坐。这次冯润被册封皇后,宫里又传说高照容即将升为“左昭仪”,这么左一加封,右一升迁,很明显,皇上心里想要为高照容修改百年祖制,放她一条生路。
这不禁让冯润失望万分,如今皇上活着,春秋正盛,她仗着帝宠,还能坐稳乾清殿,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太子元恪登基为帝,那永乐宫的女主人,还能是她这个无儿无女的皇后吗?
三天后便是元恪被册封太子的大典,太子生母高照容不但好端端活着,甚至皇上还恩宠日隆,不断给她赏赐礼物、加封名位。
自己这一招实在是用得荒唐,好不容易费尽心机除去元恂、废掉冯清,结果只是为那个不声不响的高照容做了嫁衣。
乾清殿风光再好,也比不了太后长乐殿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看来皇上浸**汉学太久,重孝重礼,对道武帝留下的“子贵母死”宫规反感,早已立意废除旧制。
而冯润却会成为他修改祖制的唯一受害人。
不!冯润望着壁上太后那威严的面庞,暗自发誓,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我已历尽生死大劫归来,我已被至亲至爱全都辜负过,从兹之后,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会再让天下人负我。
“白公公!”冯润唤了一声,新任皇后大长秋卿的白整从殿门外走进来。
冯润瞥了一眼身边的母亲,走到一旁,向白整招招手道:“你过来,本宫问你,我让你找的人,你找了没有?”
白整也压低了声音:“奴才已找好了人,北平公冯夙也在金墉城夹道两边安插了人手,只要她的车一出来,入了夹道,便逃不出奴才的手掌心。”
冯润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此事若能办成,本宫记你首功,赏赐千匹绢帛。”
这赏赐太过丰厚,白整顿时感激涕零:“谢皇后厚赏,奴才一定用心办事!”
3
身穿盛服的高照容坐在驶往太庙的安车上,天气晴好,秋日暖阳高照永宁宫每一个角落,她闭上眼睛,感受隔着纱帘落在她脸上的阳光。
世间是这样美好,这样生机勃勃,温熙和暖,高照容简直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幸运。
元恪被册封为太子,她即将成为百年来第一个看见自己儿子被册封太子的皇储之母。皇上宅心仁厚,不但没有给她赐死,还加封她为“左昭仪”,答应让她在太子册封仪式上与皇后并肩坐在一起。
她自知平凡,平生际遇已超乎想象,从没有敢向佛前祈祷过什么,这么多恩宠荣耀,皇上的仁心,恪儿的孝顺,加在一起,让这个自认卑微的女人发自内心地感激着上苍,这个月以来,洛阳千寺里,到处都点燃了高照容舍财供佛的长明灯。
还有皇后娘娘,不了解冯润的人,总以为冯润是个心地狠辣、狐媚惑主、对亲生妹妹也赶尽杀绝的坏女人,而高照容却知道,冯润只是个历尽坎坷仍存善念、通读佛典、阅尽世情的聪明女子。
她对恪儿这么好,当初高照容还以为冯润是想鸠占鹊巢、逼死自己后再结恩太子,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
高照容加封左昭仪之后,冯润显得比她自己还高兴,拉着她到西海池上看了半天的风景,感慨起一年来的风风雨雨,还当面向高照容道谢,感激她去年秋天肯带着自己从平城来洛阳。
高照容家中都是兄弟,昨天和皇后在一起,她突然有了种情同姐妹的亲切感。西海池的秋风中,皇后娓娓地说述着她那长达八年的噩梦,听得高照容落泪如雨。
九年前,冯润初入宫时,高照容与冯润同为元宏妃子,互相客气恭敬,从无深谈,九年之后,她们却能推心置腹相对,岁月洗去了她们曾经的稚气与嫉妒,把她们俩变成了无话不谈的老姐妹。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高照容嘴角边浮出了一丝喜悦的微笑。
安车驶入了金墉宫墙的夹道处,这里是去太庙的一条小路,只要往前再驶几百尺,便豁然开朗,可以见到太庙前汉白玉的阶石和空旷的前殿。
突然间一枝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呼啸声射中了安车的前柱,高照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高真,这是怎么回事?”
高真还不及回答,又是一排羽箭破空而来,将车前两名身穿软甲的驾车舆士射得浑身血洞、横死轮下,高真身上也中了两箭。
“娘娘,娘娘!夹道旁边墙上有……有好多弓箭手……”高真的口角处冒出了许多粉色的血沫。
密如飞蝗的羽箭将整条夹道都覆盖了,高真扑在高照容身上,很快便被射成了刺猬模样。
几轮箭之后,跟从高照容的车队全都变得无声无息,只有鲜血在地下被惊马踩踏得满地狼藉,高照容的肩头中了一箭,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耳边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疾响,跟着是元恪惊慌失措的声音:“母妃!母妃!母妃你怎么样了?这是什么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