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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叶芹草（第5页）

麦粒

如今，对于当作家的我来说，即使是莎士比亚的想象力也不能让我心悦诚服。因为我知道，如果可以抛弃想象力，仅用细心观察，找出人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并将它叙述出来，那么莎士比亚肯定会将我带到他的狩猎堡里，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我。而且他也一定不会想要拿着自己绝世的才华，来贬低我这颗对于某个朋友充满信任的麦粒了。

逝去的生活

这片林中的空地现在已是百花争艳，而很早之前，这里也是有人居住的。你看四下里的痕迹，都是曾经挖掘留下的。这里也许曾是房屋，那里也许曾是地窖。看看草地上那些青草的颜色，你就能猜出那里曾可能是一条路。很久以前，那些早已死去的人在这条路上走过。

我走在附近的草上，心中产生了许多遐想。我居然可以从自己身上看到死去许久的人，当年他曾走过这条路，如今，他借用我的身躯继续走在这条长满绿草的路上。

发光的幼芽

巧克力色的幼芽正在开放，还拖着绿绿的小尾巴，在每个小尾巴上面都挂着一颗大水珠，亮晶晶的。如果摘下一个幼芽，用手指揉碎，一股树脂的香味就会飘散出来，弥久不散。那香味可能是白桦的，可能是白杨的，也可能是稠李的，勾起你对于往昔的回忆：你会想起很久之前，你经常跑到树上采摘乌亮的果实，连核一起吞进了肚中，那种吃法是多么的畅快，从来没有一点儿不舒服的感觉啊！

晚上很温暖，很安静。这种安静却让人不安，觉得总会有什么事发生。果然，树木间似乎展开了悄悄细语：两棵隔得远远的白杨树在彼此呼唤，一棵年幼的白杨像一根绿色的蜡烛站在空地上，正在寻找同伴，稠李们则忙着抽出枝条，为花叶做准备。人类彼此交流用的是声音，而它们用的却是香味；此刻，每一种花木都散发出自己独特的香味。

天色渐渐暗了，幼芽被黑暗吞没了，然而幼芽上的水珠却还是亮晶晶的。即使在黑黑的灌木丛中，那些水珠依然在闪亮。水珠在发光，天空在发光，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黑暗了。水珠从天空中得到了光，为我们照亮了黑暗的森林。

我突然觉得，自己在慢慢缩小，逐渐变成了一个饱含树脂的幼芽，想要在那独一无二的不认识的朋友面前绽放。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只要他来了，所有影响我行动的因素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林中小溪

你想了解森林的心灵？那么去寻找一条林中小溪，沿着溪边，静静地往上游或者下游走。春天伊始，我就来到了一条可爱的林间小溪边，并沿着溪边漫步。下面，我将为大家介绍我沿途的所见、所闻和所想。

我看见，溪水在浅滩处碰到了云杉树的树根，被挡住了，于是在树根前潺潺作响，不停地冒出气泡。这些气泡一出现就迅速飘走了，破碎了。但是在破灭之前，它们大多能在新的障碍前聚集，挤成白花花的一团，远远就能看见。

虽然，溪水在流淌途中会遇到许多障碍，却从未被吓退，它们不断地聚集成一股股水流，像收紧肌肉，为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做准备。

水在颤动，落到水面上的阳光随之颤动，那些映射到云杉树上和青草上的光影也在颤动。水颤动着，发出了淙淙的声音，青草伴随着这乐声成长，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

在一段平浅的开阔地流淌了一段时间后，溪水注入了一条狭窄的深水道，变得急促起来。水流很急，却没有了歌声，好像在暗中收紧肌肉。不甘寂寞的太阳照出了水流紧张的影子，它们在树干和青草上忽闪个不停。

阳光将水上涟漪的影子反射到树上，反射到青草上。树影婆娑起舞，如同一阵青烟。在淙淙的溪流声中，饱含树脂的幼芽绽放了，水下的草抽长了，而岸边早已经是郁郁青青的一片了。

一个相对平静的旋涡出现了，一棵倒下的树位于旋涡的中心，旁边还有几只亮晶晶的小甲虫在打转，激起了阵阵涟漪。

溪流发出平缓的嘟哝声，稳稳地沿着既定的方向流去。它们无比兴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热情地相互召唤。许多股水流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更大的水流，它们一边流还一边热情地打招呼——也许过一段时间，它们又要分开了呢。

溪流打扰了一些刚刚鼓出的黄色花蕾，花蕾有点儿生气，在水中来回晃动，留下片片涟漪。小溪就这样欢快地流动着，一会儿激起许多泡沫，一会儿在花与影间兴奋地欢歌。

小溪的必经之路横堵着一棵树。春天来了，那棵树上竟然露出了新绿。小溪并不气馁，很快在树的下面找到了新的通道，便匆匆地流过，一路水影颤抖，小声潺潺。

一些顽皮的小草从水下探出了头，伫立在小溪中，频频向那颤动的影子致意，传递着溪流的新消息。

路途中有什么阻塞，尽管出现吧！有障碍，才有生活；倘若没有那些障碍，那么奔流的溪流也就失去了活力，最终只能死气沉沉地流进大海，就像稀里糊涂的生命从那毫无生机的躯体里离去。

到了一块儿宽阔的洼地，小溪大大方方地将那里注满了水，然后继续上路了。那些水将在池塘里开始新的生活。

一丛被冬雪压弯了的大灌木将许多枝条垂到了小溪中，远远看去，它就像一只雾蒙蒙的大蜘蛛，在水面上轻轻摇晃自己的细腿。

云杉和白杨的种子在随着溪水流浪。

小溪在树林中流淌的过程，是一个充满艰辛的搏斗过程，而时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创造出来的。搏斗一直在持续，各种丰富多彩的生活和我的新意识不断涌现。

是的，如果小溪在前进的过程中没有遇到障碍，那么它转瞬就溜走了，生活和时间也就没有意义……

小溪竭尽所能地应对每一次搏斗，溪中的每一股水流像一块块肌肉那样扭动着。有一点小溪从未怀疑过的，那就是它早晚终将到达大海，拥抱那个自由的怀抱。而这个“早晚”，就是时间，就是生活。

一个原本有一大块冰的岸边，在冰全随水流走后，露出了一个圆形的水湾。一条小狗鱼随大水来到了这里，如今困在那儿无法脱身。

沿着小溪走，突然来到一个宁静的地方，侧耳倾听，你会听到灰雀的低鸣，你会听到苍头燕雀碰到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有时，两股或者更多股小溪会汇聚到一起，全力冲击着堤岸。而岸上的百年云杉伸出粗大的根，年复一年加固着陡岸。

多么惬意哦：我坐在树根上休息，聆听着岸边水流发出的呼唤声。它们依然不紧不慢，始终坚持着“早晚会流到大海”的信念。

溪水流经小白杨树林时，几乎形成了一个湖的模样，然后全部汇集到一起，从一个一米高的悬崖上垂直落下去。站在老远处，就能听到哗哗的水声。然而在那边的小湖上，却是静悄悄的，偶尔泛起一点儿涟漪。水流将许多小白杨树冲歪了，似乎想带它们一起走，可是白杨树的根留住了它们。

小溪令我流连忘返。然而待的时间一长，我反而有些乏味。

我沿着林中的一条小路行走，路上长着低低的、绿得刺眼的青草，路的两边两条整齐的车辙里，早已注满了水。

在那棵最年轻的白杨树上，幼芽吐青，芽上的油脂弥散着清香，闪闪发光，但是整个森林依然光秃秃的，还没有换上新装。今年曾经有一只杜鹃飞到过这里，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春天还像贫家女，没什么装扮，只有草莓、白头翁和报春花刚刚绽放。我早早地来到了采伐地，希望能有所收获。我每年都这样做，如今已是第十二个年头。灌木丛、树木甚至树墩子，这里的一切我都非常熟悉。这里是一片荒凉的采伐遗地，可是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大花园：我抚爱过每一棵灌木，抚爱过每一棵小松树和小云杉。它们如同我亲手栽种的一样，都变成了我的，在我的花园中。

我从我的“花园”回到了小溪边，结果发现了一件林中大事：一棵巨大的老云杉，在溪水的冲刷下倒掉了。它的树根断掉了，所有的球果都落了下来，巨大的身躯躺在了小溪中。小溪依然在流动，冲刷着它的每一个枝条、树根，而且彼此还说着“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