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他:“那您确定是不喝茶,直接去搬原木吗?”
本来向前走的他又停下来,看着我笑着说:“对,去搬原木——”
这时,他的儿子为生计忙得一塌糊涂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说:“您还真是一个乐观向上的老人家啊!”
老人听到这句话,又走回我的身边,说:“我儿子要给国家纳农业税,没按时交还要罚款呢。我也得一起工作。”
我不由想到在田间工作的母牛。每到芒种[61]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在农田里忙碌的不只是人类的身影,还有母牛的,它们才是全心付出的劳动者。老母牛吃的是草,挤的却是奶,它们不辞劳苦地在田间工作,最后获得好处的是我们人类。在生活中,我把母牛比作衡量人们价值的标尺一点儿都不夸张。我可以清晰地把人们分成两类:一是有母牛品质的,二是没有母牛品质的。
老人家过分健谈,舍不得走,说了半天,他还是拉着我不肯挪窝。
我一直都在留心周遭的事物,突然有两只野鸭飞过我的头顶。猎人的直觉使我迅速确定好方向,直接命中了第二只。那是紧追母鸭的大公鸭,在追逐的过程中误入我的射程。中枪以后,它“唰”的一声撞在白桦树干上,随即中弹落在树下无痕的雪毯上。
他说:“其实我是想喝茶的,也很想打猎。可我还是得回去,我都要被农业税和罚款烦死了!”
我拉不住他——一个固执人非要走,是怎么也留不住的。老人走了以后,我身边如同死一样寂静,再没有发现有猎物出现。我的周围无声无息,只是偶尔能听见远处有一只善于啼啭的鸫鸟[62]在为这片森林独自歌唱。我仿佛听到先前割断树枝的白桦树,还在不断涌出汁液,发出噗噗的声音,以此来回应它的存在。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感到恐惧,一些来自民间传说的恐怖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对着森林怒吼,或者向着森林胡乱射击,用这样的方式制造出点儿动静。
这时,森林中的小路上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并不时夹杂着争吵声。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听出了“鲁滨孙”和约什卡的声音,原来还是早上那伙猎人。随着他们的临近,我那颗不安的心终于稳定下来了。
“你们吵什么呢,那么大声?”我问道。
“我们在说,这‘鲁滨孙’太能胡说了,没有的事还说得跟真的一样,”约什卡说,“早上他和您说的那个兔子受伤的事情是假的。”
“鲁滨孙”在一旁反驳说:“信口开河的是你。我才没有说什么假话呢!”
其他猎人都在讨论今晚捕猎丘鹬一无所获的事情。对于今年的丘鹬为什么出现得这么晚,大家都抱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说是天气太冷,所以延迟了,有的说可能是在南方就被冻死了,根本飞不过来。还有的说,可能是中途被什么恶劣的天气干扰了。
“听,是什么在叫?”我问道。
“好像是田鹬[63],你们听听,我不能确定。”
“是的,就是它,没错!”
“为什么没有丘鹬呢?”
“别想了,多半都冻死了。”
夏天出现的老狗鱼
一天晚上,我决定从城里走回村里去。这种时候,常有机会遇到运完木头以后赶空车回去的老乡,他们总是顺便把我捎带上。这天,我碰到了一个小伙子,看起来满脸倦容,还喝了点儿酒,他看到了我,就邀请我上他的雪橇。我和他客气了一下,总归是盛情难却,于是上车坐在他身边,一起出发了。
小伙子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他是韦斯列沃村的伊凡·巴祖诺夫。
我听说过他,他在那一带小有名气。
“你的狗鱼打得非常棒吧?”我问道。
“还可以,算得上是专家吧,”巴祖诺夫答道,“不知您如何称呼?”
我自报了姓名。
他又说道:“老兄,您有没有什么事情,不做就会心里痒痒的?”
“经常会有啊!我亲爱的巴祖诺夫,难道您不知道我也是一个猎人吗?”
“嗯,久仰大名。”我回答。
“我真是太高兴了。我马上就可以给您讲一些打狗鱼的套路,你懂的。我是一个狗鱼杀手,我全心全意喜欢打狗鱼,就像新娘子相思着自己的新婚丈夫,可终归不能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你有过这种苦处吧?”
“哈哈,我能理解。”
“我就知道,我们的看法会一致的。在产卵的季节,鱼子在狗鱼的肚子里胀着,难受得它们到处乱窜,可它们也只能干着急——**只能在特定的时间进行呢!”
“我知道,”我说,“狗鱼产卵应该在每年第一次涨水的时候。”
“说得太对了。每到涨水的时候,狗鱼就要逆着水流游走。每年到这个时候,我就会丢下手中所有的农活,天天蹲在水边……”
巴祖诺夫又和我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他如何因为抓狗鱼的瘾头和妻子争吵,又是如何说服妻子同意他去打狗鱼,我一直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该自己走的路口了,可是没说尽兴的巴祖诺夫不放我走,要我一直听完。
他又继续说:“每当太阳晒得人们暖呼呼的时候,人们就会想在家里待着。狗鱼也一样,当鱼子使它们的肚子很难受时,它们就会爬到浅滩上,在那里挤出鱼子,奶鱼就会游到鱼子上面,往上面洒鱼白。奶鱼的数量是根据狗鱼的大小来定,一条比较大的狗鱼,我看到最多的上面有七条奶鱼,这些奶鱼在上面折腾,可是狗鱼却藏在水底,不知道这个规律的人,就只能抓到奶鱼,大狗鱼早从下面跑掉了。我就是因为懂得这个规律,每次都会将鱼叉向奶鱼的底下扎,所以每次都收获颇丰。”
听完他讲的故事,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那是在七月的某个黄昏,我在湖边散步,远远看见水面上探出一只黑乎乎的人手,可是等我定睛看的时候,又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我再往那边看,又出现了,感觉像一具尸体被水浪冲到浅滩上。我沿着岸靠过去,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尸体,而是一条大狗鱼。于是,我摘下随身携带的枪结果了它。它的肉很硬,应该是一条老狗鱼。
我问巴祖诺夫:“狗鱼的**有特定的时间,按照你说的,它们应该在早春的时候产卵,可那是夏末啊。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呢?”
巴祖诺夫说:“没错的,就算是在夏天,狗鱼也会想游到湖边来,因为它们是有记忆的。你信我吧,我是个狗鱼专家。其实,狗鱼和人一样也会怀念青春时的爱情,那时它们就会游到湖边来。中年妇女比小姑娘还胡搅蛮缠,就是她们老是沉湎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