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记得,刚刚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我明明看见有个工人穿得很干净啊!”我又说。
他变得更加不好意思了。虽然满身是泥,但仔细看他的黑脸,也能发现有一点儿红晕。他不得不承认,每次要去执行委员会的时候,为了显示他的勤劳和工作的劳累,他都会故意装扮成这样,也是为自己以后的发展着想。
晚上,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不见星月。
我的房子紧挨着森林,由于房子空间很小,和窝棚没有什么区别。每当我进入梦乡时,都有一种在森林里睡觉的感觉。房间旁边那棵呼号的树,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偶尔还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就像伴奏一样,让我的梦境有了节奏。
突然,“嘎,嘎”的声音将我从梦境中拽了出来,我猜一定是有公鸭来到了磨坊主的那只母鸭的身边。我飞快下床向门口奔去,可是,在我抓住门把儿的那一瞬间,一声清脆的枪响传来了。打开门,外面夜色朦胧,森林中充满了雾气,我根本无法看清外面的世界,只能根据叫声判断母鸭的方位,但是根本看不到实物。
毫无睡意的我,烧水煮起茶来。森林里又传来几声枪响,估计磨坊主这次的收获不少。
我喝完茶,估计打猎已经结束,就下山前往磨坊去。很快,一个破旧不堪的房子出现在我面前。走近一看,吓了我一跳:屋子里没有完整的摆设,就连房顶都是露天的,于是我从此称呼磨坊主为“鲁滨孙[53]”。我的造访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每个人都在忙手头的工作:磨坊主正坐在烧红的小炉旁边褪鸭毛,其他几个猎人则削着土豆,为夜宵做准备。
其中有个猎人名叫约什卡,看我备受冷落,就来到我身边,和我讲起动物的区别,这是他们多年打猎的经验:比如黑琴鸡的毛色分为两种,一种稍青,一种稍黄;丘鹬有大个儿的,也有极小个儿的;而我们面前的这些野鸭,区别就更显而易见了。这些动物和人类一样千差万别,兔子也是如此……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确信这就是我正在寻找的合作伙伴:他们有的是小职员,有的是技术工人,在小城里被人们视为“野蛮人”。然而,他们天生就带着寻根溯源、了解地方风土和感知物候学的天性,有着无所畏惧的精神。他们的知识不是获取于书本,也不像卢梭和托尔斯泰那样用美妙的文字来抒发对大自然的爱,而只能保留在心中。我一直都认为,就该从这样的人当中寻找研究方志的合作者。我跟他们说了我的想法,他们立刻同意——于是,我们签订了协议,共同来做物候学的观察工作,并且谈妥绝对不在小艇村附近掏鸟窝,也不打兔子。
“是灰色的兔子吗?”约什卡问道。
我兴奋地说:“你怎么知道是灰色的?你们也经常见到吗?”
他说:“那些兔子经常在小艇附近出没,有的还会跑到佩列斯拉夫利去,在那边有很多人家的院子里都会发现兔子洞。”
我只知道古老的佩列斯拉夫利,那里有12世纪时修建的大教堂、磨坊和残损的要塞、很多古墓、达尼洛夫修道院以及托赫塔梅什柱子[54]……
“您也知道托赫塔梅什柱子啊!它就在附近,那里还真是一片田园风光呢!每年夏天,周边的菜园子里总有几只兔子在那里悠闲地生活。等到冬天下了头回雪,它们就会成为我们的猎物。”
提起兔子,约什卡笑了,我问他在笑什么,他便详细地讲述起来:“曾经,我们遇到一只非常神勇的兔子,我们真的被它累惨了。为了逃避追捕,那只小兔子不知疲倦地跑,几乎穿越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们和猎狗都累得喘不过气来,更可笑的是我们居然跟丢了。在我们要放弃的时候,在警察局周边又找到了它的脚印,我们放出猎狗,它们居然乱叫着一窝蜂闯进了警察局。我们跑进去,发现那只兔子已经被警察们抓住了,正在抓阄确定兔子的归属呢!
“我们问他们要兔子,他们不给,两边差点儿打起来,最终我们也没能把这只我们千辛万苦追到的兔子带走。
“不过,我们并不会轻易服输,临走之前,我们警告说:‘这是你们的地盘,我们说话不算数。下次你们要是在林子里还这样不规矩,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回到家,决定写一篇小说。这只穿越古迹逃跑的兔子太神奇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让笔尖欢乐地在纸上跳跃而过。只是,我在细节上面还有些不确定,早上又找到“鲁滨孙”咨询了一番。他告诉我说,其实兔子在逃窜中已经受了伤,在教堂附近的栅栏上撞到了眼睛,这才被狗嗅出了踪迹。
野鸭的爱情
几乎每个猎人都有一只用来引诱公野鸭的母鸭,就像魔术师不可或缺的道具一样。我的母鸭是由俄罗斯母家鸭和野鸭**得来的。它和它的兄弟姐妹们长得和野鸭一模一样,但它在它们当中叫声最为洪亮。每次我都用它把公野鸭引诱到埋伏圈附近,它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眼看又到交尾期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公鸭们的羽毛都变得十分艳丽,以期讨得母鸭的欢心。它们被母鸭的嘎嘎乱叫声吸引,纷至沓来,完全不考虑前面是不是陷阱……这是猎人获取猎物的手段,完全没有必要对它们留有恻隐之心。不过有那么一次,我居然忘记了我设埋伏的目的,放过了野鸭。
安静的天空终于有了变化,一对野鸭一前一后飞到湖泊上空,在它们还在玩耍、互相吐露衷曲时,迎面又飞来另一对野鸭。四只野鸭在一起游玩,完全没有感觉到危险已经逼近。突然间,一只鹞鹰[55]飞来,直冲着那四只野鸭飞去,首当其冲的是第二对中的母鸭。于是,局面一片混乱,刚聚到一起的四只野鸭就这样迅速飞散。那只母鸭避开了鹞鹰的袭击,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惊魂未定的它还是躲进了周围的灌木丛,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出来。鹞鹰一击不中,只好空手而归,等待下一次机会。
被惊散的那一只公鸭,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没有找到它的情人。它看到在远处飞翔的另一对野鸭,以为自己的情人在那边,叫着追了过去。
躲在灌木丛中的母鸭,终于克服了恐惧,小心地探探头,大胆地在水面上游着,叫声和我的母鸭此起彼伏,上演了一场精彩的音乐会。这时,一只单身的公鸭,炫耀着它那华丽的羽毛,停在水中央,注视着这对竞争者。我的母鸭叫得声嘶力竭,但最终野母鸭还是胜过了它——它只好退居二线,在一边静静地羡慕这对情侣。
第一对野鸭在天空中转了一大圈,又飞回来了。跟随其后的公鸭大概意识到没有希望,越落越远。而这时,它的母鸭已经交尾完毕,正在水面上怡然自得地梳理羽毛,丝毫不理会这位先前的情人。
在野鸭的心里,它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在乎它们的对方是不是同一只异性,只要是异性就好——它们的爱情只是为了繁衍下一代。
我的母鸭适时发出嘎嘎的呼唤声,渴求爱情的公鸭一个猛子便扎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举枪,它们就已经开始交尾了。
交尾完毕,公鸭在我的母鸭身边绕了一圈,大概是在向情人表示感谢吧!这时候我本来可以轻易瞄准它,可是我在此时却想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年代,想起了热情似火的青春。最终,我没能忍心扣下扳机。
唠叨的老向导
我四处寻找可以做烟斗通条的材料,最终割下了一截白桦树[56]的细枝。一滴树液从刀勒过的创口溢出,在阳光下闪烁如珠。
此时的森林里光影斑斓,尚未完全融化的白雪和涓涓流动的清澈水流在林间漫射阳光,那些银光闪闪的聚光点给森林更增添了春天的气息。天气越来越温暖了。我环顾四周,预感到丘鹬求偶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我来到山下的村子里,想找一个熟悉周边环境的人指点我去捕猎丘鹬[57]。他们给我推荐的是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米涅耶夫,他是爷爷级的老向导,但是样子很年轻,不熟悉的人会把他看成中年人,而熟悉的人知道他经历过亚历山大二世[58]时代,而且他的孙子刚刚有了孩子。要找到他并不容易,他虽然有四个儿子,却没有自己的家。这位乡下的李尔王[59],一会儿住在这个儿子家,一会儿住在那个儿子家,现在他和前面两个儿子都闹翻了,于是搬到三儿子家去住了。
“您刚说的,怎么判的?哦,天啊,我真的很遗憾。”我说着。
“把牛判给了他们!”
“真判给他们了?”我问。
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拉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往前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将森林中那种安静宁和的气氛打得粉碎。他一直让我发表意见,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嘟噜了一句:“怎么办呢?”
他看着我为难的表情,用力撒开了挽住我胳膊的手,愤怒地向前走了,嘴里还时不时地说:“那时候我就像甩下你一样,扔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到另一个儿子家去住了,哼!”
我只能伸伸舌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就在这时,头顶有一群野鸭乱叫着飞过,它们一定是被老人的嚷嚷声吓着了。因为同路人的喋喋不休,我来不及开枪,错失良机。
“看来有他在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法做了。”我想,委婉地对他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您家好像在煮茶,这会儿回去正赶上喝热乎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该回去了,可我不喝茶!家里的孩子还需要我帮忙呢!”后来又说了一句:“林子里有原木[60],我得去搬原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