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希望的朝霞在朝我微笑,晨风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我站在山头,凝望着下面那片长满稀稀拉拉黑松树的沼泽。
我在这里站了多久?在逐渐堆满的满天彩霞中,那流逝的时光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突然,远处传来的枪声敲击着我的耳膜,看来孩子们已经得手了。我早已养成一个习惯:将他们的成功看得比我自己的成功还高兴。我兴奋地向他们那边跑去,刚迈出不到三步,就听见翅膀扑动的声音。我迅速转身,看到红霞照耀的树冠之间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立刻举起猎枪,扣动扳机——可是那不过是城墙般浓密的松树的枝丛。当我跑过去看时间,发现打中的并不是松鸡。于是,我面对朝霞,朝着一个下面有着未复活的蚂蚁堆的大草墩坐了下去。
又传来了一声枪响,但是这次并没有引起我的关注。因为随着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向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包括这个大草墩,此时,大草墩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奇幻无比,周围出现了一个谜的世界。我正在费心解开这一个个谜团。
在这儿,一片水洼的冰层底下藏着一条细长的沟,沟里有水在欢快地跑动。这是怎么形成的呢?我揣测,可能是在雪快要融化的时候,有一只小老鼠刚好经过,在它走过的地方,雪变得很结实。等到化雪的时候,被小老鼠压紧的部分不容易融成水,而后来由于降温又结过一层冰,冰下的水便利用这条隧道愉快地跑路了。
不知不觉中,我好像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和大自然相通的世界。在这种睡眠中,感情和思绪不会因此中断,唯有时间的流逝无以计算。
忽然,一根枝条弄醒了我。原本被积雪压得抬不起头的枝条,由于化雪而身体轻盈,一下子站了起来,兴奋地在风中摇摆。它的突然崛起,就像赫然变出来的一棵小树。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猛地站起来。从高地往下望去,只见周围全是水,一片明亮的蓝色的水!
归途中断,我们被困在了孤岛上,但是我并不在乎——船到桥头自会直,怎么回去并不是问题。能在这里看到融雪中的春光,这真是令我欣喜的事儿;刹那间,我又想起了古书上说的:“在一块地种了六年,到第七年要让它休息,如此一轮七年,轮过第七回,就到了你的五十岁。那时你就拿起号角来吹吧,那是你的禧年到了。”
我环顾四周,卸下枪筒,用尽全力将它吹响。孩子们听到响声后,慌张地跑了过来。我大声地喊着:“孩子们,快把你们的枪筒卸下来,在这美好的地方吹响,就算是为我庆祝禧年吧!”
在春天搬家
今年我的地虽然理应休息,但我不愿因此就无所事事。我要用笔来记录今年春天的每一个日子,写下每一个人名和地名;至于故事的主人公,就让这勤劳的大地来担当吧!
我克制住试图偷懒的心,在不远处春游的时候,仔细记录下大自然的各种现象。今年我拿到一份物候学的工作计划,根据科学的要求作记录,但我会在记录稿中同时记下个人生活中的种种事件、想法、与人的交流。因此,今年春天的生活必定要根据物候学工作的需要来安排。
就在我在本子上写下“长尾青鸟们成双成对地从鸟群里离开”的时候,彼佳在上学时获悉,他们就读的中学要改为七年制,他马上就要拿到毕业证书了。如果他还要继续上学的话,就只能搬到别的城市去。
在很早以前,我就想要换个新环境,搬到一个靠近湖泊的地方生活,所以和佩列斯拉夫利-扎列斯基[34]的博物馆馆长取得了联系,因为那儿有个美丽的普列谢耶沃湖[35]。在我记录大长尾青鸟们成双成对地从鸟群里离开(也是彼佳毕业的那一天)的时候,我收到了博物馆馆长的来信,说在佩列斯拉夫利有个不错的学校,孩子们也可以在博物馆里做一些实习工作。在那里,有形形色色的鸟类,各具特色;在稍远的森林中,不时有驼鹿、猞猁和狗熊出没。在普列谢耶沃湖边的高岸上有一座古老的庄园,那里保留了很多珍贵的文物;那里有一座空的宫殿,准备用来办生物实验所。如果我过去工作,我可以在宫里面选择任何一套房间居住。
馆长不仅在信里介绍了那里的生活环境,还详细告诉我去那里的方式:我们可以骑马前往,或乘坐火车绕道莫斯科[36]至别连捷伊[37]村下车。
看到这些新鲜的名词,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座古老的城堡,也许这就是别连捷伊神话中的神秘王宫,而我就在里面……
“好!别连捷伊,我来了。就这么定了!”我自言自语道。
虽然我热爱大自然,但这不等于我排斥城市的生活。相比小路弯弯的乡村,我更喜欢交通便利的城市。当我想亲近大自然的时候,只要坐上电车,花上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就可以来到郊野。我是个追求自由的人,常年和渔夫、猎人和农民一起生活,不知不觉喜欢上了淳朴的劳动人民。我也曾受到过一些势利的小市民排挤和孤立,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喜欢我居住的城市和社区(住在乡下时,我的小土屋夏天漏雨,冬天透风,让我痛苦了好一阵子)。
我趁热打铁,决定立刻启程。我对廖瓦说:“快,用你的膝盖把行李包压一下,一定要把绳子捆紧点儿,免得半路散了。”又对彼佳说:“彼佳,你去把猎枪擦干净,上好油,我听说那儿会有猎物。”
孩子们要留下来参加考试,我一个人先启程了。空中的雁阵似乎在陪伴我,向北方飞去,我想它们大概也是去别连捷伊吧!
修道院里的神奇故事
在佩列斯拉夫利,我们居住的城区夹在特鲁别日河和普列谢耶沃湖之间,呈十字形。我们搬进了这里的戈里察圣母院——一个能容纳千人的大修道院。在过去外敌来犯的时候,这里的高墙曾保护过很多难民。如今,这里的庭院空****的,钟楼上古老的大钟也已不知去向。在一个大到能容纳下诺亚方舟的池塘(据说是以前的某位主教所挖)边,两只分别属于博物馆馆长和研究本地史学者的山羊来回游**,研究本地动物志副馆长的女儿正在和它们玩耍嬉闹。
站在小钟楼上,这座城市的景观尽收眼底。在这座古城里,修道院和教堂比比皆是,络绎不绝的人流穿越它们前后的街道,熙熙攘攘涌向市场。
这座城市就像一座博物馆,内容极其丰富:我们的博物馆所在的戈里察圣母院位于虱子山上,这个山上有一条闲人街,现在已改名为沃洛达尔斯基街。附近还有个地方值得一提,就是从前的鹰猎房,这里曾住着为伊凡雷帝[38]管鹰的人,现在只住着一个穷困潦倒的人。
沿着街道往前走,两边教堂林立,其中有一座名叫“四十圣徒”的教堂,位于特鲁别日河进入普列谢耶沃湖的入口处。起这么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四十位淹死在某个湖里的圣徒。另一座教堂坐落在正对面,叫“诱导”,据这里的渔民解释,这是为了诱导有名的佩列斯拉夫利鲱鱼[39]落网而取的名字。
令我大惑不解的是,当溪水欢快地流过沼泽地时,春天已经来临,可普列谢耶沃湖却荒芜得仍像冬季的原野,唯有根据依稀可辨长着树木的锯齿形湖边,才能看得出这一大片白色荒原其实是一片湖泊。
戈里察修道院左边的湖岸上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为纪念彼得大帝[40]和俄罗斯舰队摇篮而建的白色宫殿,在另一边的山名叫“亚历山大”山,为纪念佩列斯拉夫利大公亚历山大·涅夫斯基[41]而得名,俗称“亚里洛[42]的秃头”。
这些地理历史知识来自于一位本地历史学家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他已经研究了半辈子的佩列斯拉夫利公国历史,说话的时候总是发“o”这个音,这是纯粹的当地口音。
“我是这个修道院的第七个住户。”他说,“这里的第一个住户是个侍从小丑[43],因此这里还有‘小丑树林’和‘小丑山沟’,就连这里的塔也被称为‘小丑塔’。”
先是侍从小丑,而后是芬兰祭司,中间还有别的人,然后是一位主教……我对侍从小丑记忆最为深刻。当他后来说到一个名叫“复活”的村子,民间称为“鬼村”时,我还在想着侍从小丑。
“复活村”变成了只要一听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的“鬼村”,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究其原因,可能是神父们在和顽皮好动的亚里洛斗争时,提出了“复活”这样一个永远也没有办法实现的难题,而这件无法实现的难题又引出很多无法实现的新难题,渐渐地,民俗中好心的亚里洛便被改造成神秘的恶鬼了。
在这里,古老的街道受到博物馆的保护,所有有艺术价值的修道院和教堂都交由博物馆管理,其中还包括彼得大帝的小艇和“亚里洛的秃头”。
“好丰富的博物馆啊!”我赞不绝口。
米哈伊尔对我说:“看完了关于彼得大帝的遗物,如果您还有兴致,我还可以带您去看叶卡捷琳娜[44]和伊丽莎白[45]的遗物……”
正说着,来了一批慕名而来博物馆的参观者,于是我们一起走向圣母安息教堂。
米哈伊尔是个优秀的导游,他对佩列斯拉夫利的一草一木都那样熟悉,精通各个时代对地名的各种称呼。他拥有强烈的大俄罗斯精神,既能宣讲出辽阔如江河般的历史背景,又能将陈述形式变得曲径通幽。
米哈伊尔在讲解时是灵活的,当他发觉人们对讲解叶卡捷琳娜的圣像壁和伊丽莎白的巴洛克式建筑并不感兴趣时,就会立刻转移话题;当他发现有人茫然地看向建筑物的浅蓝色拱顶,马上就会给他们讲述与拱顶有关的传说。在教堂中间,有一个被栅栏围着的小墩子,上面蒙着布。很多参观者好奇地问:“那是什么?看上去很神秘。”对于游客的提问,历史学家感到非常高兴,说道:“那是主教根纳季·克罗京斯基的坟墓,他死于霍乱。信徒们为了纪念他,就将他埋葬在教堂里。过去的修道士常从这块布下面抓一把细沙土,分给信徒作为圣物的纪念。当时的信徒都以为沙土是从地下穿过石头和木头地板,拱上墩顶的一种神迹。但现在每个人都可以伸手揭开那块布,一眼就可看见沙土只是装在夹心糖铁匣子里,连匣子上刻着的‘艾娜姆牌——什锦’还依稀可见。”
在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对于周边发生的事情毫无反应,看到“艾娜姆牌——什锦”也不会发笑。米哈伊尔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就请他看一幅名为《财主与拉萨路[46]》的壁画。
“在这幅画里,我们能看见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区别!资产阶级正在挨火烤!”米哈伊尔说,“无产阶级呢?高高地稳坐在亚伯拉罕的怀里!”
那参观者果然抬起头,将视线移到了图画上,惊喜地说道:“原来早就有这样的事情了啊!”那种颇有顿悟的表情,使我们这位历史学家感到非常安慰。他看着年轻人说:“没错,的确早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