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的锯条切进了树心,我们也逆着年轮了解了其中的历史。锯条开始顺着树干的年轮切去,切向树干的另一半。最后,老栎树粗壮的树干“咯吱”响了一下,切口的裂缝突然变大,锯木工们赶紧跑到了安全的地方,一齐喊着:“木材。”老栎树一边倾斜,一边呻吟,不一会儿就轰然倒地,静静地躺在养育了它八十年的移民古道上!
伐木工具的历史寓意
接下来的工作很单调,就是劈柴。树干被锯成一截一截,又一一被竖立起来,上面植入钢楔子。粗大的铁锤有节奏地锤击在钢楔上,伴着铿锵有力的响声,树干裂开,成为芳香的木材,杂乱堆在路边等着人们将它们堆好、摆好。
在历史学家们看来,锯条、楔子和斧头的不同功能还包含其他的寓意!
先来说说锯条。锯条只能横切树干,依次经过树干的各个年轮。锯齿拉出一堆堆的碎屑,伐木工称之为锯屑,而历史学家则称它为史料。不管是伐木工人,还是历史学家,都根据它的外形来判断它蕴藏的历史。只有当锯条从树干的这一头切到另一头时,大树才倒下。我们从树干的横切面上,清晰地看见所有的年轮,依次排序,毫不混乱,这不也就证实了历史的连贯性吗?
再来说说楔子。楔子的应用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树干上有裂口。当把楔子插进合适的裂口时,再用其他工具使劲敲打楔子,如果幸运的话,裂口就会被完全打开,你就会清楚地看到里面所有的年轮;如果没有成功的话,你会什么也看不见。如果暂时找不到裂口,那只能让树干干燥一年,等有了裂口后再用楔子劈开。许多人在用楔子劈木头的时候,会不小心把楔子完全敲进裂缝里,那楔子只能在里面等着生锈了。
最后说说斧头。斧头的功能是朝着各个年轮斜砍,而且砍中的是最新几个年轮。它有一个独特的好处,那就是可以修理树枝。在这个方面,锯条和楔子就比不上它了。
如果你想得到绝好的栎木,想看到清楚的历史的话,那么这三种工具是必不可少的。
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此时,炉子上的水壶响了,告诉我里面的水已经沸腾了。望着炉子里烧得通红的栎木,我又开始了思考。我想,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我要让栎木燃烧后的灰烬回归到沙丘下的果园里。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再次看到它们,那时候,它们或许已经变成了红苹果,或许变成了松鼠身上的进取精神,督促着松鼠热心地播种栎树种子。
三月
大雁归来
人们常说,一只燕子是不会把夏天唤来的,但是在冰雪融化的三月,当一群大雁冒着严寒飞来时,人们就会感觉到春天来了。
一只红衣主教雀听见了雪融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歌颂春天来了,后来发现春天其实还没真正到来呢,于是赶紧闭上了嘴巴,周围又恢复了冬日的寂静。一只小花鼠从洞穴里溜了出来,想在外面晒晒太阳,活动一下筋骨,可是它怎么也没有想到,外面还下着大风雪呢!于是,小花鼠又跑回到洞穴里面,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冬眠。然而,一只在黑夜里飞越了两百英里的大雁,正在湖上寻找冰上的缺口,它是不会被这突来的暴风雪吓退的。它就像一位先知,带来了坚定的信念——春天真的来了。
清晨,当你在屋外悠闲散步的时候,如果突然看见远处飞来一群大雁,并且听见它们清脆悦耳的欢叫,那你肯定觉得这个清晨充满了活力与趣味。如果看不见大雁,那该是多么可惜呀!曾经有一位美国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的女士告诉我,她从来没有见过大雁,也没有听过大雁的叫声。虽然大雁们每年都经过她的屋顶两次,每次都会大声地鸣叫,但是她在房间里一点儿都听不见,因为她的房屋的隔音效果很好。当我们的教育变成了一种以觉察、体悟顶替接触具体琐屑事物的过程时,相对于雁来说,这种顶替的结果是,将真实的雁换成一堆羽毛。
其实,在十一月的时候,大雁除了告诉人们季节的变化外,它还知道许多其他的事情,包括威斯康星的法令。如果大雁从我们头顶一声不吭地飞过,那是因为它还记得地上那些熟悉的沙洲和泥沼。如果大雁看见六十里外可以用来休息的大湖,它会按着自己的飞行路线,准确无误地落到湖面上,以直线飞行闻名的乌鸦们肯定无法做到这一点。在白天,大雁们会在宽广的湖面上嬉戏玩耍;到了晚上,它们就会偷偷地跑到玉米地里饱餐一顿,因为刚刚收割过的玉米地会残留好多好多的玉米粒。十一月的大雁们还知道,在它们经常落脚休息的沼泽地和池塘附近,从天微亮到天完全黑,总会有许多猎枪在对准它们。
可是到了三月,大雁们就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了。虽然它们在寒冷的十一月饱受了枪弹带来的痛苦,但是它们也深深知道,三月的春天是没有战火的。大雁们沿着奔腾不息的河流,放心大胆地舞动着身体向前飞行。它们经过岬角和小岛时,会飞得很低很低,和地面上的一切打着招呼。每经过一个沙洲,它们就会献上美妙的歌声,像唱给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听。每经过一片沼泽或草地,它们也会朝着刚刚融化的小水洼亲切地打声招呼。最后,大雁们会轻轻地滑落到池塘上,在远处灰色山丘的衬托下,它们的羽毛会像雪一样白。一落到水面上,它们就高兴得不得了,扯着嗓子大声喊叫,你追我赶打闹嬉戏,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好像在催促冬天赶快走吧!我们的大雁又回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变成一只巨稻鼠,把身体埋在沼泽地里,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
春雁之鸣
第一群大雁落在沼泽地上之后,便抬起头来,朝着天空每一群路过的大雁齐声喊叫,邀请它们飞下来,它们好像在说:“赶快下来吧!赶快下来吧!”于是,用不了几天,沼泽地上便挤满了大雁。在我们的农场上,可以通过两种标准来判断春天是否丰饶:一种是农场上种了多少棵松树;另一种是农场上来了多少只大雁。根据我们的记录,在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一日,来到我们农场的大雁最多,竟然有六百四十二只!
和秋天时的情景差不多,此时的大雁们也会跑到玉米地里去找吃的,但是这一次却与十一月不同。大雁们用不着到了晚上偷偷地去,而是在白天就大摇大摆地跑到玉米地里,饱餐一顿后再喧闹着飞回来。每次出发之前,它们都会大吵一番,好像在争论到底去哪一片玉米地;每次回来之后,它们的吵闹声变得更厉害了,好像在埋怨刚才的玉米粒并不好吃。大雁们饱餐回来之后,不像第一次那样先在沼泽地上空盘旋一会儿再落下,而是像落叶一样不断地翻滚,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在一片欢呼声中,叉开双脚落在地上。我猜想,大雁们回来后的聊天,基本是说一说晚餐是不是很丰盛。其实,玉米地里之所以还有大量的残留食物,是因为大雪将它们藏得严严实实,什么乌鸦啦,野兔啦,田鼠啦,即便苦苦寻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它们没法突破雪下冰层这一天然屏障。
我们很快就发现,大雁们所去的玉米地通常分布在从前的草原上。谁也不知道大雁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玉米地。莫非是草原玉米有非常高的营养价值?还是大雁们世世代代留下来的传统呢?也许其中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草原玉米地的面积太大了,到处都是。我要是能听懂大雁们的谈话就好了,因为它们每次去玉米地之前或者从玉米地回来后,都会大吵大闹,从它们的吵闹中肯定能知道去草原玉米地的理由!可惜的是,我听不懂它们的话语,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我却心满意足。听不懂大雁的话语未必是一件坏事,因为只有当一件事情还是秘密的时候,我们才会觉得它有趣,如果我们知道了大雁的一切事情,那这个世界该是多么无聊啊!
我们在观察大雁的各种日常行为时,发现有好多孑然一身的孤雁。这些孤雁经常飞来飞去,叫个不停,好像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赶走寂寞。我想,这些孤独的大雁肯定很伤心,很忧郁,它们或许失去了亲密的爱人,或许失去了深爱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然而,鸟类学家们却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们说我不应该对大雁的行为进行主观臆断。那么,谁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呢?很长时间过去了,仍然没有人能说清楚其中的道理,我也试着不去主观臆断,对其中的答案保持一种开放的心理。
我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来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和我的学生们一起计算雁群中到底有多少只大雁。做完这件事情以后,我终于找到我想要的答案,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孤独的大雁。利用数学方法分析的结果是,雁群中大雁的数目通常是六或者是六的倍数。我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有内在规律的。换句话说,一个雁群就是一个家庭,或者是几个家庭的组合。而春天飞回来的大雁中,之所以有那么多孤独的大雁,其中的原因与我的想象恰好一致,它们是冬日里猎枪下的幸存者。它们失去了亲人,不得不整天叫个不停,因为它们想把失去的亲人呼唤回来。现在,我更加为那些孤雁们伤心了,真想和它们一起大声痛哭!
我一直觉得,数学这个东西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但是这一次,它却帮了我一个大忙,成功地证明了我对孤雁的猜测!
四月的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当夜晚悄悄来临时,我们会跑到屋外,找个地方坐下来,倾听从沼泽地里传来的大雁鸣叫声。可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大雁们好像故意和我们作对,一到了晚上就紧紧地闭上嘴巴,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没办法,我们只能听其他鸟儿发出的声音——鹬鸟不耐烦地扇动翅膀的声音,猫头鹰咕咕啼叫的声音,还有其他什么鸟儿发出的沉重鼻音。突然,从沼泽地那边传来一声刺耳的鸣叫,声音大得估计月亮姑娘都能听见,很快又听见雁群乱成了一片,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打斗。过了一会儿,一个沉重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应该是一只老雁发出来的,紧接着打闹声便消失了,偶尔传来几声窃窃私语。大雁们到底在做什么呢?此时,我又一次渴望自己能变成一只小田鼠,把身体埋在沼泽地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看大雁们究竟在干什么。
等到银莲花盛开的时候,沼泽地上的大雁就越来越少了。在五月份之前,雁群会一个不剩地离开,沼泽地会变成长满绿草的湿地。到那时候,恐怕只有白眉歌鸫和秧鸡给沼泽地做伴了。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直到一九四三年,人类社会那些所谓的大国才有联合的观念,于是在开罗联合为一。而大雁早就有这种基本观念了,每年三月,它们不惜牺牲生命,来印证这一真理。
凭借着雁群这个大家庭进行国际**流,伊利诺伊州草原玉米地的剩余果实被带到了北极苔原,它们与北极极昼的六月阳光一起哺育了众多的雏雁。每年,为了获取食物,尽情享受阳光,大雁常追逐冬日的温暖,舍弃夏日的孤独。于是,在大雁长途迁徙的过程中,不论是三月泥泞的陆地,还是阴郁低沉的天空,都飘满了春雁的天籁之歌。
四月
河水高涨
像大城市总有一些大河环绕或流经一样,春天里大水有时也会拜访农场,把一些不太丰饶的农场包围起来,使之变成一座孤岛。我们的农场就属于不太丰饶的那种,当我们在四月来到这儿时,有时就会被大水困在那里。
当然,我们并非故意被困在农场,我们也认真看了天气预报,推测了积雪什么时候会融化,我们估计,过不了多久,上游的城市会纷纷指责这春日里的大水。大水却挡住了我们的行程,尽管在星期日晚上,我们必须赶回城里工作。也许,大水也不想阻挡我们,它也是迫不得已呀,只能默默地为我们伤心了。当大雁们飞过一片又一片的玉米地,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湖泊,它们的心情该是多么沉重啊!每隔一百码,就有一只大雁带领着它的队伍,在空中飞来飞去,侦查一下这个崭新的水世界。
面对不断高涨的大水,大雁们表现出一股少有的狂热,可惜人们听不懂它们的语言,难以理解它们的行为。虽然人们琢磨不透大雁的心事,却能明显地感受到鲤鱼的欢乐。只要稍微有一点儿水,哪怕是刚刚淹没草根的水,我们就会发现鲤鱼在里面穿梭着,翻滚着,像一头来到草地上的快乐小猪。鲤鱼的红色尾巴和黄色肚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漂亮极了!它们在马车和牛车经过的小路上游来游去,摇动着芦苇和灌木,急急忙忙地探索着这个新出现的水世界。
比起空中的大雁和水中的鲤鱼来,生活在陆地上的鸟儿和其他动物们的日子可就惨了。它们不得不像哲学家那样,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迎接不断涨高的大水。在河岸边的一棵红桦树上,一只朱红雀在高声叫喊,好像在说:“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地盘!”可是,除了那棵红桦树以外,它的地盘早就被大水淹没了。从被大水占领的树林里传出披肩鸡振动翅膀的声音,也难怪,它只能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躲在树梢上休息。在水浅的地方,一只田鼠和一只巨稻鼠显得非常沉着冷静,它们信心十足地朝着隆出水面的陆地游去。一只小鹿从果园里跑了出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它的睡床被大水浸泡了。在山丘的各个角落里挤满了野兔,看来这里成了它们的诺亚方舟了。
慢慢地,我们积累了好多被大水冲下来的木板,这些木板曾经是上游的农场和森林的产物,是那里的人们辛勤劳动的见证。如果一块老木板能写自传的话,那会是学校从来没教过的文学。河岸上的农场就是一座座图书馆,那些拿着铁锤和锯条的人们可以随时在那里阅读。当河水涨高时,总有几本“新书”被送到河岸上。
世界上有好多种孤独。如果大湖中只有一座小岛,那么这座小岛是孤独的,可是当小船们经常去看望它时,它就不再孤独了;如果云彩中间只有一座山峰,那么这座山峰是孤独的,可是当旅游的人们沿着山上的小路向这座山峰爬去时,它也就不再孤独了。其实,不管是大湖中的小岛还是云彩中的山峰,比起被春天的大水包围的地方,它们就不算是孤独了。那些被大水包围的地方才真叫孤独呢!天空中的大雁也在遭受着类似的孤独。
我们来到山丘上,在刚刚开放的一朵银莲花的旁边坐了下来,静静地仰望着大雁在空中自由地飞翔。山丘附近的小路都淹没在大水里,可我们依然掩饰不住欣喜,丝毫不在意大水的存在。今天,我们已无法获知路面的情况,恐怕只有水里的鲤鱼才有资格谈论道路的交通状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