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他是想留在法国工作的。在往哈佛港开去的车上,他和司机比手画脚,因为司机浓重的方言口音他一点都听不懂。同时他也自己如此盘算着,要怎样赚钱来改善自己的生活。可是就在一家哈佛港的小酒吧里,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客人一语打醒了他的梦想。“小老弟啊,”这个人用丧家之犬般的眼神看着他,“光凭你是个男人是不能在法国工作的。你得要有证件呀。”
“哪个国家不用证件就能给工作?”他还傻傻地问,“我到什么地方去都可以。”他突然领悟到:整个世界就在他的眼前,他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天晓得,”那个人说,“到港边去找一艘船搭上吧。”
“哪艘船?”
“都没关系。你们英国不是都这么说吗?”说着,那个人用手指四处点了点,口中念念有词。
“噢,你是说数数儿点名的游戏?”
“对啊,到港口去,随便点一艘船爬上去就得了。”
就这样,他点到了巴富洛轮,这艘船上没有证件也能工作。船上的厨师找助手已经找了好些年了,所以他一上船,厨师马上如获至宝地雇用了他。
哎,巴富洛轮。船舱里那陈年的油腥味,那终年卷得山高的海浪,还有那一次一次奇迹般躲闪过的危难,以及那个宝贝厨师老是喝醉酒,总得叫他权充免费厨师,还有,在船上练得的口哨……哎,巴富洛轮。
当他离开这艘船时,带回了不少收获,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个新名字。当他写他的名字给船长看时,老巴特船长把他名字最后的两个字母看错了,于是他就舍弃“法勒”这个姓,而改用“法拉”。
在墨西哥坦比哥下了岸,马上有人来问:“小老弟,你是英国人吧?想找份工作吗?”
他去了,以为这份工作是洗碗之类的。
想不到这是一份替一个老先生读英文报的差事。老先生不知是打哪一国来的,有的是钱,住的是漂亮的大房子,地上铺着光滑的磁砖,家具也是一流的,可就是不懂英文。“既然不懂英文,听我读英文又有什么用呢?”他问那个介绍他工作的人,对方的答复是:“也不能说不懂啦,他自己翻字典,懂了不少英文字的意思,可就不知道怎么发音,他要的就是有人给他念那些字的发音。”于是他一天里给这个老先生念两次报纸,老先生一面听,还一面用他枯黄的手指顺着一行行的字。老先生很喜欢他,也说过想收养他之类的话,可是这个工作实在太不合他的脾味,他也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于是他离开了老先生。
接着又干了好几个帮人做饭的活儿,一路干,一路来到美国新墨西哥州的边界。从这儿到美国不难,不需要冒险游过大河。换了几次工作之后,偶然在圣克拉拉帮人照料马,终于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兴趣。不管是多么顽劣的马,让他驾驭起来,都可以变得服服帖帖的。
在威尔逊农场里,他帮那个做马蹄铁的铁匠工作了一阵子。在那儿,他谈了第一次的恋爱,但更令他兴奋的是,他把那里一群“没有希望的烂马”训练起来了。主人很高兴,从那群马当中找出一匹来送给他——就是他心爱的“烟儿”。
后来又到另一个马场当起马师来。那两年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简直可以说是快乐似神仙。
没想到那件事却发生了——只不过他慢了半拍。也许是天气太热了吧,或是要怪太阳太大——总之,他只觉头晕了一下,整个人就从奔跑的马儿背上摔了下来,昏过去之前,还清楚听到骨折的声音!
那家在什么艾矶山的医院,和在电影里看到的美国医院完全是两回事。没有漂亮的护士,也没有什么英俊的实习医生。病房的墙是灰绿的,透着霉味。那些护士对他不是漠不关心,就是过于纵容。
休息了几天,就开始那要命的学走路。更糟的是,医院没把骨头接好,这下成了一脚高一脚低,他一辈子注定要当个瘸子了。
坏消息还在后头呢——那家马场的老板来了信,说是在马场找到了油矿,要改行开油田了。老板还算有良心,给他寄来了张支票,要他好好养病。可是,他一心记挂的只是:他的烟儿怎么办?
一个瘸子带着一匹马,在油田里能做什么?
罢了。他自然是没法子再训练马了,可是要他侍候那些油田他也办不到。总还可以找到什么和马有关的差事吧。
这回他找到了个观光牧场——可和电影里的观光牧场还是不像。
那些观光客,既不是骑马的料,穿的服装也不对,差点没把那几匹可怜的马折腾死。
又遇到了个女人,她在观光牧场附近有个产业,说是要和他结婚,还答应出钱帮他医好那条腿——算是条件交换吧。
那女人并不是人们印象中会“养男人”的那一种。她长得并不胖,也不是很笨或很妖艳那种。她长得瘦瘦的,常常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待他很不错。
可是他知道这也不是他要的生活。
在观光牧场工作唯一的好处是:进账还不少。他一辈子从来没有赚过那么多钱哪,于是他想到美国东部好好花花。可是,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在东部那些比西部细致、青翠的乡村,春天里花园的香气撩起了他对英国的乡愁。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想过要回去。
想家——这是奶娃子才有的小感情!他和这个感情交战了好几个星期,终于投降了。
也好,这辈子还没见过伦敦哩,回英国去,就当做跑趟伦敦吧。
就这样,他住进了平立克区这间小房间;也就这样,他在街上遇上了那个演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