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李鸿章遍读兵书,搜集各方塘报,潜心研习。
当李鸿章去年得知咸丰解除团练限制,许广西、湖南两省大办团练之时,他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世道真的要变了。
大量派出汉臣到地方帮办团练,下放兵权给地方汉臣,这在以前是提都不能提的事情。
承平日久的八旗、绿营不堪一击,或许仿效湖南真正地把团练办起来,由皖省的士绅豪杰自保乡梓,才是应对这场两百年未有之浩劫的新路,亦是他李鸿章上升的阶梯。
他李鸿章自二十岁进京备考,二十四岁高中二甲十三名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授编修,晋协修,眨眼已近三十岁,仍旧是功不成,名不就。
李鸿章不想过这种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更不想重蹈父亲李文安的覆辙,在案牍劳形中虚度光阴,熬到五十大几才是熬成个不上不下的五品郎中。
奈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协修,并无专折奏事之权,空有抱负,却无由上达天听。如此下去,不另辟蹊径,恐怕又要走父亲的老路了。
当吕府管家深夜叩门,传达吕贤基相邀之意时,李鸿章眼中精光一闪,他知道,自己苦等的贵人与机会,或许今日来了。
他和他老爹李文安没有专折奏事之权,无法直达天听,贵为二品工部左侍郎的吕贤基有!
无多时,李鸿章随吕家老仆来到了吕府。
李家父子是吕府的常客,吕家老仆径直带引李鸿章至吕贤基书房门外,并于门外向吕贤基禀报:“老爷,李大人到了。”
吕贤基整了整衣冠,压下心中杂念,沉声道:“快请!”
门帘掀起,李鸿章迈步而入,拱手向吕贤基行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晚生李鸿章,见过部堂大人。”
“少荃来了,快,看座!”吕贤基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亲自引李鸿章入书房就坐,“夤夜相邀,扰你清静了。”
“部堂大人言重了。”说话间,李鸿章目光扫过书案,落在那几份被弃置的奏稿上,略略瞥了一眼废弃奏稿上的内容,抑制住心中的狂喜。
“部堂大人可是为发逆之事,欲上奏陈情?”
吕贤基叹了口气,也无掩饰:“正是。少荃你是知道的,皇上为此事忧心忡忡,我既受皇恩,忝居侍郎之位,总想总要有所建言,为皇上分忧。奈何。”
说到这里,吕贤基他苦笑一声,指了指桌上废弃的奏稿:“少荃你都看到了,我写出来的东西,总觉隔靴搔痒,不得要领,难得皇上认可。”
李鸿章接过仆人奉上的热茶,并未急着去看那些草稿,反而问道:“鸿章冒昧一问,世叔方才试笔,所思之要点为何?”
吕贤基说道:“我思虑者有三。其一,当申明朝廷剿逆之决心,鼓舞士气;其二,当痛陈地方督抚之失职,请皇上严加申饬;其三其三当请拨筹粮饷。”
李鸿章闻言感慨与吕贤基运气之好。
吕贤基这等草包都能被咸丰破格提拔为工部左侍郎,也就碰上了新皇登基,急需持正敢言之臣的风口。
换言之,除了持正敢言,吕贤基身上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
李鸿章静静听着,末了,微微一笑:“世叔所言,自是老成谋国之道,然则……”
说到这里,李鸿章故意顿了顿,毕竟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并不中听,说与不说,往轻了说还是往重了说,还要看吕贤基的态度。
吕家和李家关系虽好,吕贤基看重他,李鸿章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可这不意味着他李鸿章就能挟才自傲,蹬鼻子上脸。
“哦?”吕贤基身体微微前倾,抬手说道,“少荃有何高见,但讲无妨。”
见吕贤基这副姿态,李鸿章心里有数了,他放下茶杯,说道:“晚生愚见,部堂大人听听就好,晚生窃以为皇上此刻身处九重,最想看到的,或许并非决心已定之空言,亦非追究过往之罪责,更非单纯拨筹粮饷之奏请。
皇上此刻,最想看到的,是一个能破局的切实方略,臣下若能急皇上之所急,自可大获圣心。”
吕贤基所要陈奏之情,不是空话就是在挑毛病,给咸丰皇帝添堵,咸丰对吕贤基的回应冷淡已经是十分宽仁了。
换个脾气不好的皇上,恐怕吕贤基的工部左侍郎早就做到头了。
吕贤基摒退左右,只留李鸿章在书房内:“少荃,你我同乡,不必见外。皇上忧劳,食不甘味,我辈臣子岂能坐视?老夫只恨不谙兵事,前番奏对皆不得要领,少荃可有良策?”
李鸿章闻言心中暗喜,通过方才的三言两语,他已知晓吕贤基此番是想请他写一份能获圣心的奏折,获得咸丰皇帝的垂青,他就等着吕贤基这句话。
吕贤基是工部的左堂官,地位尊崇,有直接上奏陈事的权力。然吕贤基本人不谙军旅,于兵事、地方防务并不精通。
他李鸿章不说知兵,但这两年来四处搜罗兵书塘报研读,做足了功课,于剿匪、地方防务方面的心得体会,总归是要比吕贤基强些。
他们两人现在算是各取所需。
李鸿章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面上却愈发恭谨:“部堂大人忠君体国之心,天地可鉴。晚生不才,于皖省情势及团练事宜,倒有些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