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此番的进兵的意图很明确,以进攻的姿态北上,做出力战姿态。
若能侥幸逼退北殿小股部队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要“力战”后“不敌”而退,以此向朝廷和湖南官场证明湘勇已经尽力,并非畏战不前,从而缓解政治压力。
湘勇船队刚刚驶入靖港附近的水域,尚未展开阵型,前方江面上便出现了令他们心悸的景象,五艘喷吐黑烟的庞然大物,连同一百八十余艘战船已然在湘江上严阵以待。
为首一艘火轮船上,罗大纲正站在指挥甲板上居高临下,眯着眼睛,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审视着猎物一般俯视着湘勇船队,湘勇的船队船只繁杂,船员操舟手法倒是熟练,但阵型松散,湘勇船队看似庞大,实则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尚未成气候。
彭玉麟通过千里镜清晰地望见五艘火轮船侧舷上巨大的舰炮正明晃晃地正对着湘勇船队,火轮船侧舷的舰炮看着至少是千斤以上的重炮。
彭玉麟为之骇然,声嘶力竭地高喊道:“列阵!准备迎敌!”
被会喷黑烟、会哮叫的怪船吓得七荤八素的湘勇水手们慌乱地操作着船只,试图摆出防御阵型。
但北殿水师根本不给湘勇从容布阵的时间,伫立于江夏号指挥甲板上的罗大纲猛地挥下手中的令旗:“让这些湖南团练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水战!五艘火轮战舰,放炮!”
罗大纲刚刚挥下令旗,收到指令的五艘火轮船船长从容地指挥炮手瞄准湘勇水师的大船开火。
一时间,七十余门十二磅以上的舰炮轰鸣,一里开外十几艘湘勇舰船瞬间就被猛烈的火力笼罩,木屑纷飞,惨叫声起,顷刻间便沉没了六艘船只,其中还有一艘是长龙船。
连曾国藩的指挥舰都被命中三弹,两名曾国藩的亲兵当场中炮毙命。
湘勇成军时间晚,湘勇水师的成军时间更晚,此前湘勇水师只同湘南地区的零星水匪交手过。
然而湘南零星的水匪装备极差,连铳炮都罕见,湘勇水师自然是没有打过烈度如此之高的水战,更没有打炮战的经验。
面对北殿水师七十余门舰炮的猛烈轰击,湘勇水师立时陷入混乱。
罗大纲看准时机,左右晃动手中令旗,旋即猛地向前一挥:“两翼齐出!给老子夹碎他们!”
霎时间,北殿的水师战舰,无论是缴获清军的改良长龙、快蟹、大小舢板,还是或是自制,或是由民船改装的各色桨帆船,皆如同饿虎扑羊般一边鸣放铳炮,一边冲向湘勇船队。
北殿水师左右两翼的舰船鼓帆摇桨,如同两支巨大的铁钳,狠狠地插向湘勇船队的两肋。
不多时,双方便陷入接舷战。
六团的水师将士口衔钢刀,抛出挠钩,强行攀上湘勇船只,与湘勇展开白刃战。
这些百战余生的六团的水师将士厮杀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往往三五人一组,便能将数量两三倍于己的湘勇杀得人仰马翻。
湘江江面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湘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湘勇或是被砍死,或是跪地投降,或是跳水逃生。压根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湘勇水师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被营勇的六团的水师将士夺取。
曾国藩在后方主船上,看得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见情况不妙,曾国藩急令道:“撤退!快撤!撤退!”
然而,败局一旦形成,即便撤退也是一种奢望。
湘勇船只争相掉头,互相碰撞,更加混乱。
北殿水师战船则趁势追杀,火炮、抬枪射出的子弹如同泼雨般倾泻过来。
一个接着一个湘勇被扫倒,或是倒毙在舟船之上,或是跌落至湘江之中。
就在这极度混乱之中,江夏号火轮船的侧舷一门三十二磅舰炮开火了,一颗三十二磅舰炮破空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命中了刚刚登上一艘小艇,往岸上逃命的曾国华。
轰!!!
伴着一声巨响,曾国华所乘坐的小艇几乎被拦腰炸断。
曾国藩眼睁睁看着二十几步外那条小艇在剧烈的爆炸中解体,木片、人体的残肢混合着血雨,漫天飞溅!
他甚至没能看清弟弟最后的身影,曾国华连一具完整的遗体都未能留下,仅存残缺不全的尸体同其他漂浮在湘江上的湘勇尸体混杂在一处。
“国华!!!”
曾国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眼前一黑,巨大的悲痛和惊骇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气血上涌,脚底一个踉跄,竟从摇晃的船头失足,直直栽入了湘江之中!
“曾大人!”
“大哥!”
身旁的亲兵和曾国荃见曾国藩落水不由得发出惊恐焦急的呼喊声。
涛涛湘江水瞬间淹没了曾国藩,宽大的衣袍吸水后变得沉重无比,曾国藩挣扎着在江中扑腾,呛了好几口水都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