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贱苟之流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湘勇崛起路上的垫脚石而已,曾国藩并未把何贱苟视为劲敌,击败这等不入流的对手没有什么太大的成就感可言。
曾国藩现在更关注的是湖南方面的局势,湘北的糜烂他已知悉。
曾国藩忧心湘北那边对短毛作战不利,湘南的湘勇难以独善其身。
这些天曾国藩总是有种不祥预感,连睡觉都不踏实。
果如曾国藩所料,这份短暂的喜悦与兴奋被一阵极为急促的马蹄声和卫兵的高声禀报猛然打破。
一名浑身湿透、泥浆溅满半身的信使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审案局,扑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盖有湖广总督骆秉章和湖南巡抚张亮基紧急关防的火漆文书。
“曾大人!骆制台和张抚台的六百里加急!”
曾国藩心中一沉,似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
他示意亲兵接过文书,亲自验看火漆后拆开。
曾国藩的目光扫过纸面,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
阅毕骆秉章、张亮基送来的加急文书,曾国藩便将公文递给了身旁的罗泽南。
罗泽南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难看,看到末尾,竟忍不住失声惊呼:“要我湘勇即刻停止一切剿匪行动,水陆并进,北上收复湘阴?抗击短毛?这简直是乱来!自毁长城!”
言及于此,罗泽南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懑:“涤帅!彭逆乃百战之精锐,挟新破岳州大营之凶焰而来,水师更有西洋蛮夷的坚船利炮助战!我湘勇初建,水师几条舢板如何能与之抗衡?陆勇剿湘南会匪尚可,岂是短毛老贼的对手?此时北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曾国荃一听就炸了,猛地从太师椅上跳起来,脸色涨红:“大哥!绝不能答应!骆秉章、张亮基他们守不住湘北,就想拿我们湘勇去填坑!我们辛辛苦苦拉起的队伍,是留着做大事的,不是给他们当炮灰的!眼下咱们正要将湘南会匪一网打尽,此刻撤兵北上,前功尽弃啊!”
稍微沉稳些的曾国华也急忙劝道:“大哥,彭逆势大,锋锐正盛,避其锋芒方是上策。不如以剿匪正值紧要关头,兵力难以抽调为由,暂缓出兵。待其兵锋稍钝,或粮饷不继,再做图谋。此刻北上,凶多吉少。”
曾国华主张可以出兵北上湘阴,但要等到短毛大军退回武汉三镇的巢穴之后,再北上做做样子。
湘勇水师是彭玉麟练的,彭玉麟比任何人都清楚湘勇水师有多少斤两:“涤帅,万万不可此时北上!我湘勇水师是什么家底?最大的船不过是从商船改装的战船,炮是老旧不堪的土炮、劈山炮,水勇对水战操法刚刚熟悉,远未精熟。
而短毛水师又是什么家底什么家底和实力?连洞庭协水营都被打得旦夕之间全军覆没!湘勇水师若失,陆师焉存?请涤帅三思!”
太平军入湘之初,彭玉麟统带的耒阳县团练曾让北殿将士打得找不着北,仓皇逃窜。
彭玉麟和北殿兵马交过手,北殿的军队什么实力心里有数。
再者,彭玉麟的副官杨载福就是被曾国藩相中,从刚刚被北殿水师覆灭的洞庭协水营挖角来的。
长毛短毛离开湖南之后,骆秉章整肃之后的洞庭协水营是什么样子彭玉麟多少也能从曾在洞庭协水营担任千总的杨载福口中知道一些。
据杨载福所言,骆秉章整肃洞庭协水营颇有成效,洞庭协水营的面貌大有改观。
饶是如此,洞庭协水营占尽地利守偏山水营一天都没守住,足见短毛水师之强悍,远非目下还在蹒跚学步的湘勇水师能够碰瓷的。
罗泽南建言道:“涤帅,湘勇乃我等心血,亦是湖南未来的希望。当此之势,唯有稳守根基,徐图发展,方是正理。请涤帅务必回绝北上湘阴,即使要北上湘阴,也至少拖延时日,等短毛主力撤走之后再北上湘阴,我们的胜算也更大。”
曾国藩始终保持沉默着,他何尝不知北上之险?北上湘阴,辛苦积累的这点本钱很可能步向荣、邓绍良的楚军、镇筸兵之后尘。
罗泽南、彭玉麟、以及他的两个兄弟所要考虑只是这仗能不能打,而他曾国藩要顾虑的地方就多了。
他以在籍侍郎身份创办团练,手握兵权,朝中很多人对此颇有微词,舆论本就对他不利。
如今省垣危急,水路将断,若他曾国藩以剿湘南会匪为名,坐视不理,京师方面又会怎么想?
咸丰皇帝本就对汉人掌兵深怀忌惮,若此时被有心之人参上一本他曾国藩跋扈不臣、坐观成败,那等待他和湘勇的,就不仅仅是单纯的军事失败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筹建起来的湘勇,面临的结局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便是就地遣散。
曾国藩背负家仇,湘勇是他复仇的利刃,这两种结果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厅内的所有湘勇将领都看着曾国藩,等待曾国藩的决断。
良久,曾国藩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缓缓站起身,那对锐利如刀的三角眼扫过厅内每一张或是焦急、或是期待、或是愤愤不平的面孔,开口说道:“诸位之意,国藩尽知。北上湘阴,确是险著,胜算渺茫,雪琴所言敌我水勇之情状,更是句句实情。但,骆制台、张抚台这纸公文,不仅只是军事调度,更是政治死生之道。
长沙是湖南的定海神针,朝廷体面所系,若坐视其危而不救,水路被断而不管,朝廷将如何看我曾国藩?天下士林将如何议论?畏敌不前,坐视湘江水道被截断这等罪名,湘勇担不起,我曾国藩担当不起!届时,纵有千万般理由,亦是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