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引得我不由自主地又望向她,我们再一次默契地对视,直看得她双颊飞红,而我则呼吸急促。我微笑道:
“是啊。蓝眼睛,就像你父亲——跟你可不一样……”她眼睛再次狂野地闪烁起来。
“对啊,”她柔声道:“我想他以后会很快乐的,就像父亲那样——他们俩的眼睛跟我们都不一样,是不是?”
“的确,”我努力克制着喷涌而出的一股柔情,道:“的确不像,没有那么脆弱。你们的眼睛柔软、脆弱,让人看着就会紧张、烦乱。不过你把自己的敏感都藏起来了,对不对?你的敏感就像是**裸的生命,像毫无防备的原生质,对不对?”
她笑了,想到过去痛苦的回忆,又不由怔怔地出起神来,看到她的心灵飘忽战栗,让我怜惜不已,像以前那样整个人一个激灵。
“那我的也是那样吗?”乔治走上来问道。
看到他,我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他一准是看出来了,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看着有点委屈。
“对啊,”我回答:“没错,就是程度轻些。你从来不太**自己的情绪,一直都很谨慎,不过完全不设防这点倒是一样的。”
“我现在变了?”他问,话里有淡淡的讽意,好像清楚他怎么样我根本不感兴趣。
“是啊,更谨慎了。你是若即若离,而艾米莉则是把自己裹起来,现在她倒是可以以自己的步态走在人群中了。”
说这话时我其实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吻她,因为她一直在用女性特有的矜持而温柔的眼神看着我。接着我想到了点什么,道:“你不是要带我去马厩吗,乔治!走吧,一起去看看那些吗,艾米莉。”
“行啊。我可喜欢它们了。”艾米莉跟我一起都纵着乔治的小脾气。
乔治喜欢跟别人谈论自己的马,也喜欢跟马交谈,他把手放在它们身上,抚摸它们的四肢;跟其他事物相比,马儿皮毛光滑、精力充沛,更能吸引他。他这会儿对马充满了热情。它们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回应他,他拥有它们,也可以命令它们,这令他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喜悦。
可小婴儿突然又不高兴了。艾米莉看着我,想唤起我对他的同情。
“他是个小旅行家,”她道:“只要不停地移动他就高兴。会不会是不习惯马厩里的骚味啊,”她皱皱眉,浅笑着补充了一句,“真不好闻,是不是?”
“确实如此。”我附和道,跟着艾米莉走开了些,留乔治一个人待在马厩里。我们俩漫无目的地一路悠闲地回到了花园。艾米莉一直在跟婴儿说话,连跟我说话也是在讲这小家伙,我真恨不得这小孩有多远滚多远。她见我这样不由乐了,之后更是乐此不疲地逗弄我。蜀葵的第二轮也已经绽放,从下而上能一直开到锥形的顶端。身上沾满了透明花粉的小蜜蜂先是飞舞在大花团中的某朵小花边上,兴奋地嗡嗡叫着,然后疯狂地黏住毛茸茸的白色柱头,绕着光滑的柱底激动地忙碌个不停。艾米莉抱着小婴儿让他去看,同时还一直亲昵地低声跟他说着话。孩子探着小身子去够那些鲜亮的花朵。阳光在他光滑的头发上闪耀,像是一层红铜色的光晕。小家伙的蓝眼睛追逐着蜜蜂,嘴里发出小小的声音,突然他的小手舞动起来,就像蜀葵凌乱的粉色蓓蕾。
“看,”艾米莉道:“看这些小蜜蜂!啊,可不能碰,要蜇人的。它们飞过来了!”她惊叫起来,突然害怕地笑着把孩子抱开了。小家伙不乐意地哼哼。艾米莉只好又把他抱到花朵近前,直到他的小手能碰到尖尖的花苞。这时两只被惹恼了的蜜蜂飞将出来,艾米莉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后退,过后大笑着看向我,眼里满是激动,仿佛刚刚在我眼前死里逃生了一般。她这一路上都在用满是爱意的眼神挑逗我,却偏偏因为孩子离我远远的。对于眼下这种状况,她倒是由衷地愉悦,乐不可支,每每看到我皱起眉来反而更加开心;到头来我只得咽下满腹的委屈,也笑了,玩弄婴儿的小手,看着他湛蓝的眼睛仿佛晴空一般慢慢地变幻色彩。
很快梅格来叫我们进去喝茶。她换上了一身精致的蓝色衣裙,上面绣着米色的图案,头发匆匆梳就,整个人看起来很漂亮。
“怎么,一直是你在管孩子?”看到艾米莉之后她高声道:“他父亲呢?”
“不知道——我们跟他在马厩分开,是不是,西利尔?不过我喜欢照顾他,梅格,我可喜欢了。”艾米莉回答。
“是啊,是人都看得出来乔治是能撒手绝对撒手的主。他老是待在马厩里。我都跟他说过了,他身上一股子马骚味。跟你们说,他不是那么喜欢孩子们。过来,小宝贝,快到妈咪这来。”
她接过婴儿,狠狠地亲了几口,看得出对他爱得不得了。一个脸刮得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从院子那头朝这边走来,他的两条粗壮的胳膊露在外面。
“嘿,去找找乔治,告诉他茶好了。”梅格道。
“他在哪儿?”这个结实的小伙子就是奥斯瓦德,负责照顾田里。
“你知道到哪里去找他。”梅格道,她满不在乎的态度隐隐表现出对丈夫的不屑。乔治很快走了进来,“怎么,茶都好了?”
“真稀奇,之前你居然没有吵着嚷着要喝茶!”梅格道。
“你才稀奇,居然这么快就换好衣服了。”乔治反唇相讥。
“哦,是吗?”梅格道:“事实是,没用你帮一点忙我就搞定了。蒂妮到哪去了?”话音刚落,那个矮小、僵硬、黝黑、阴沉的女仆就从门口走了过来。
“趁着我们这会在喝茶,你能连同阿尔菲一块照看一下吗?”她问。蒂妮说她觉得没问题,说着接过了红头发跟黑头发的两个婴儿。她抱着两个小家伙到院子的另一头坐下,我们继续喝茶。
桌上摆得非常丰盛,有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蛋糕、三四种冷掉的蛋糕、杏子罐头、果冻、龙虾罐头,还有其他像是果酱、奶油、朗姆酒之类林林总总的。
“我不知道这些蛋糕味道怎么样,”梅格道:“我当时都忙疯了。真的,有了孩子干活就只好将就了——特别是还有两个。我好像都没有时间好好弄弄头发,瞧我这副样子。”
她的手抚着头发,我不由注意到她的指甲脏兮兮的,还很不平整。
喝茶时气氛一直很好,直到一个孩子开始哭泣。蒂妮俯下身粗声粗气地哄着。我扭过头望向门外,心里不自觉想到了契诃夫小说里的人物——她把自己的看护对象给闷死了,但愿这个阴沉的小姑娘不会被逼到那种孤注一掷的境地。很快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号起来。蒂妮从座位上站起来,在院里走动,努力想要安抚住双胞胎。
“这可真逗,好像只要有人来他们俩就会闹脾气。”梅格看着情绪也有点不稳。
“他们跟普通婴儿没什么区别,”乔治道:“只不过你是将将注意到罢了。”
“不,才不是。”梅格突然激动地反驳:“对吧,艾米莉?他肯定是想说什么!今早他们不都乖乖的吗,艾米莉?昨天也是!怎么,他们甚至都不哼哼,真的乖得不得了。可他倒好,希望他们跟哑巴一样还是怎的,但凡他们出点声,他就巴不得把他们锁在盒子里!”
“我可没说过这话!”乔治道。
“你说了。”她反驳:“我哪里知道你怎么想的——”
外面,孩子还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