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她领着他跳,还拉着他转圈跳华尔兹,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跳完了,她推他坐下,向他躬身致谢,然后拿出手帕来擦手,因为她刚才扶在他肩膀上,那里的衬衫都湿透了。
“希望你喜欢。”他说道。
“没比这再好的了。”她答道。
“刚才我真是出尽洋相,都是你搞的。”
你真这么想?挖苦我啊,少来了(注:原文为法语。),要我说,你学得很快呢。刚才舞跳的那叫一个舒服。
他望了她一眼,眼皮耷拉下来,不作声。
“唉,好好好,”她笑起来,“有些人天生就会跳小步舞,另外的人天生会跳——”
“不这么傻的舞。”他接口道。
“哈,你说小步舞傻,那是因为你不会罢了,我呢,我喜欢跳啊,所以——”
“谁说我不会跳了?”
“是吗,你刚才怎么跳的?你就不是跳这个的料。”
“像克莱伦斯·麦克费登(注:民歌中的人物,学舞很笨拙,曾在1911年拍成电影《麦克费登学跳舞》。”)是吧?他道,点了一支烟,仿佛对眼前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差不多,这歌好早啊,我们唱它都不知道啥时候的事儿了!
‘克莱伦斯·麦克费登想跳舞,
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
“我记得有一次收麦子之后唱过的,那时候好开心。我倒从来没觉得你像克莱伦斯。他这人太滑稽了。另外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有个聚会,你过来吗?”
“啥时候,还有谁去?”
“二十六号,哎呀,只有熟人,爱丽丝,汤姆·史密斯,范妮,还有高关庄那些人。”
“那做什么呢?”
“唱歌啦,猜字谜,你愿意做啥都行。”
“跳波尔卡呢?”
“可以啊,小步舞,还有维莱特。来,跳个维莱特吧,西利尔。”
她让我带她跳了个维莱特,一个小步舞跟一个玛祖卡。她跳得很优雅,不过冲步跟淘气的模样有点卡门(注:法国歌剧中的女主人公,是个美丽倔强的吉卜赛女工。)那种炫耀的感觉。跳完以后乔治父亲道:“跳得好,真好!他们跳得真是不赖,是吧,乔治?我要是年轻点就好了。”
“我倒是年轻——”乔治苦笑道。
“教教我怎么跳吧,等你有空的时候,西利尔。”艾米莉恳切地说道,拉蒂看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哪?”她急道。
“可是,你不常来啊。”
“我现在不就在嘛。来——”她不由分说地招呼艾米莉跟她跳起来。
我之前说过,拉蒂很高,差不多有六英尺,身体柔软敏捷却不乏结实,全身上下透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那自信的体态跟和谐的动作无一不体现出艺术家的敏感气质。而那个徒弟呢,就矮得多,也胖得多,举手投足全都收不住,显然是个情绪化的主儿。感受让她战栗,情绪很容易就征服了她,带来各种**,因为她的理智管不住自己,也没有冲和的幽默感,天性上喜欢沉思默想,没法抗拒外界的影响。她也知道自己在感情迸发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因此对自己到底会怎么表现全无信心,这更增加了她的不幸。
她们一起跳着舞,拉蒂跟艾米莉,两个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凸显无疑。我妹妹动作舒展,充满诗意和美感,而艾米莉则束手束脚的,老是犯同一个错误。她紧紧抓住拉蒂,盯着她看,因为怎么也做不对,眼里充满了屈辱和恐惧,另外有的,就是那种热切而又惶恐的,对成功的无助渴求。展示给她看或者解释给她听该怎么做,都只是雪上加霜。只要开始一个动作,她就战战兢兢的,生怕没法做好,于是就再不能正常思考,心里乱糟糟的只知道一定要做点什么。到最后拉蒂不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顺着舞步随意晃,效果反而更好。只要艾米莉不用去想自己的动作,她身上就现出一种大气爽利劲儿来,可以通过感受而不是理智来体会摇摆的节奏和韵律。
晚饭的时间到了。乔治母亲下来了一会儿,我们低声聊着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拉蒂对订婚的事儿只字不提,连一丁点暗示也不给,好像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可我很清楚,她已经发现我讲给过乔治听了。不过她希望大家对此视而不见。
用过晚饭,我们准备回家,拉蒂对他道:
跟你说下,聚会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带点儿槲寄生(注:常绿灌木,一般寄生在苹果、白杨等树上,结浆果,在中国也很多见。圣诞节常用装饰植物,按习俗在槲寄生下不能拒绝别人索吻,所以有槲寄生装饰的场所常被用作表白。)来,有很多果子那种,你晓得的啦。你们今年的槲寄生上结了不少果吧?
“不太清楚,我没去看过。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看看,要是你想的话。”乔治答道。
“外面太冷,你还要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