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兔子?”安那贝尔道,满脸嘲讽地看向我。
“装什么傻,赶紧交出来,要不然——”乔治答道。
“不然怎么样?有种说出来啊,管保吓不死我。”那汉子轻蔑地咧嘴笑了。
“快交出来!”乔治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去。
“你给我站好了别动!”看林人磐石般站着,瞧着乔治走近,一点不以为意:“赶紧滚回家去,你们两个,陷阱兔子你们一样也拿不着,晓得哇!”
“咱们走着瞧!”乔治口里道,突然伸手去抓他的衣服,可眨眼间便在左耳下挨了一拳,踉踉跄跄地退了回来。
“该死的畜生!”我叫道,给那人下巴上也来了一拳,指节都打青了,可一转瞬也眼冒金星地坐倒在草地上,同时瞥见看林人大步离开,宽松的棉绒袍子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好像魔鬼的披风。我站起身来,抚着胸前挨拳的地方。乔治倒在树篱下,我给他翻了个身,轻揉他的太阳穴,拂去他脸上的湿草叶。他睁眼晕乎乎地盯着我看,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摸摸头。
“我,我刚才差点给他打闷了。”他道。
“混账东西!”我答道。
“刚才大意了。”
“没错。”
“他把我打趴下了?”
“对的,我也是。”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然后把手在后脑勺上按着,道:“我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挣扎着起身,却又倒了下来,“老天,一个看林人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好了,”我对他说,“我们试着走回去吧。”
“不行,”他急道,“可不能告诉他们,不能让他们看见咱们这副样子。”
我坐在地上,胸口隐隐作痛,回想刚才的情形,却记不起安那贝尔下巴骨碎裂的脆响。真希望指节肿得更厉害一点才好——其实已经肿得够呛了。我站起身来,扶着乔治站直了腰。他晃来晃去的,差点把我也给拉倒了。不过没过多久他就能摇摇晃晃地走起来了。
“我身上是不是都是泥巴什么的?”他问道。
“还好,”我答道,他声音里的耻辱和茫然让我不知所措。
“帮我弄掉,”他说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让我给他清理。
我尽力清掉他身上的脏东西。两个人默默地在田野里走了一会儿,心情郁闷,身体疼得厉害。
走到湖边的时候,头上突然掠过一片黑影,乌沉沉的,甚是吓人。原来是幽冥湖上刮起了冷风,一群天鹅飞起来找地儿遮蔽。它们盘旋着往下飞,落到镜面般光洁的磨坊水塘上,翅膀在水上扑棱,打破了夜的平静。湖上的月光掀起阵阵涟漪,破碎开来,**进阴影深处,原先的静谧和从容一扫而光。天鹅游进了暗处,如同幽灵般模模糊糊的。冷风飕飕地吹着,我们全身直发抖。
“别提起这事儿啊,你什么都不会说的吧?”我离开时他问道。
“不说。”
“什么都不说,守口如瓶噢。”
“守口如瓶。”
“晚安。”
九月底左右,我们这片乡下老是有羊遭到奇怪的狗袭击。一天早晨,地主如往常一般巡视自己的领地,结果却发现树篱底下丢着两只羊的尸体,给啃得乱七八糟,剩余的绵羊则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发抖,身上血污片片。这让他又是心痛,又是害怕,一连几天都缓不过来。
有人说看到过两只灰狼一般的狗。地主雇的看林人则在天亮时分听到修道院的柯林斯医生田里传来狗吠,后来雇工在赶羊的时候发现有三只羊倒在血泊里。
自此以后农户都如临大敌。白屋农场的主人本来是要把羊关在圈里用狗看牢的。可正好是周六,有个小小的旅行剧团要在西原停留,于是男孩子都跑去看戏了,这事儿耽搁了下来。他们坐在绰号“血池”的剧场里,看着戏里的英雄在地上挣扎翻滚,奋力要说什么却终于力尽倒下,一时间瞠目结舌,却不知此时他们的六头傻羊正在田间受戮。家养的狗都给查了个遍,却没一只给放出去过。
塞克斯顿先生在公地上放养着三十多头羊。乔治觉得要保护好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羊一起睡在露天里。他在矮树林下用疏篱围了个窝棚。下午艳阳高照,有些凤尾草已经枯黄得像在冬天一样,我们捡了一大堆,铺在窝棚里。他就这样子在那儿睡了一个礼拜。不过这个礼拜对他母亲来说算是度日如年。每天太阳才刚露头,她就把围裙遮在头上到外面翘首以待,希望能看见儿子的身影归来。一想到他孤零零地睡在公地上,她就寝食难安。
因此到了周六晚上他就把毯子也拿了去,还把家里的狗捷普也一起牵了帮他守夜。我们坐在地上望着璀璨星辉洒在乌沉沉的山上,好长时间都不言语。时不时地有羊咳嗽两声,要么就是兔子在悬钩子丛下窸窸窣窣,捷普听到了就呜呜直叫。薄雾慢慢攀上了金雀花丛,悬钩子黑色莓果上的绒毛白乎乎的,有人说,九月转身离开的时候,魔鬼便把自己的白色罗网罩在了悬钩子上。
“我先前瞧见有俩人拿着袋子跟网兜从这儿走过,”乔治道,我们正在他的小窝棚里往外看。
“盗猎者啊,”我说道,“你跟他们说啥了吗?”
“没有,他们又没看见我。我本来睡得正香,突然有只兔子窜进毯子里抖个不停,屁股后头追着头惠比特猎犬。我给那狗脖子上捶了一下,它就嚎着跑了。兔子跟我一起待了好久才走掉。”
“你都是怎么想的?”
“我无所谓啦,现在没啥事儿能让我真正上心的。反正没有我我爸自己也撑得下去,我妈还有弟弟妹妹呢。我想到国外去瞧瞧。”
“以前干吗不出去?”
“唉,我也不清楚。家里还是挺舒服的,还有不少乐子,我一时离不开。再有了,在家乡嘛,总是觉得自己还挺了不起的,到了外头恐怕就啥也不是了,我想应该是如此。”
“那你还是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