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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导读 旅程的终点(第2页)

说小说是野马一匹可能不是个太坏的比喻,比之哲学科学试图在纷乱的现象中找寻简洁、具延展解释能力的秩序及其“原理”,小说毋宁是逆向行驶。米兰·昆德拉说,小说总是告诉你“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它悬浮于不确定之中,把看似简单寻常的事弄复杂,提出的问题永远比回答的问题要多,弄乱的秩序也永远比建构的秩序要多,这是小说反动的、颠覆的、流体的本质,它破坏着既成的确定知识,但它同时又是人类的知识最具试探能力及自由的强大斥候。

因此,要它乖乖指向一个单一命题并好好回答这个单一命题,的确是件为难的事——我个人曾读过一位文学批评者质疑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说似有“控制过度”的问题,如此的批判意见对不对我们再说,但这样的说法是内行人讲的。

好长的谜语

推理小说走的却是我那位老友的旅游路线,它原是高度控制之下的小说,把绝大多数的力气集中指向一个最终的结局,最终的解答。

我们不要说这是小说的堕落云云这么刺激性这么贵族意味的话,我个人宁可讲,推理小说的开端本来就只是个游戏,相当纯粹的智力游戏,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就是猜谜,“半亩方方一块田,一块一块卖铜钱”(打豆腐);“半天一个碗,下雨下不满”(打鸟巢)——谜语,要认真经营当然就是最后那一翻两瞪眼的答案,理所当然。

只是,谜语通常很简短,你能想象有谜面长达一二十万字的谜语吗?那不是会烦死猜谜的人?

是很烦,但遗憾的是,的确有这样的长谜语存在,而且为数还颇惊人,这就是我们今天司空见惯的长篇推理小说。

这构成了推理小说极根本上的一个困难——差不多到铁伊所在的第二黄金期,长篇推理势所必然取代短篇成为主流,原本比方说福尔摩斯探案那种愉悦的、即兴的、带着智力戏谄的、甚至可在晚餐桌上即席引述来考考朋友让他们吃不下饭的轻松趣味,逐渐消逝了,代之而起的是沉重的、极耗体力和记忆力的大迷宫,阅读推理,开始由当下的惊喜倾斜向长时间的拼搏。

这是个太长的旅程了。

这么长的旅程,你愈来愈需要,而且得向参加行程的人保证,旅程的终点有一个壮丽无比、怎么辛苦流汗忍饥受苦都值得的奇景,比方说像《东方夜快车谋杀案》那样,比方说像《童谣谋杀案》那样。

但承诺往往不见得会兑现,就像中国良莠不齐的旅行社品质一般——如果你是个铁杆儿推理阅读者,参与过足够多次的此类行程,那你一定上过足够多的当,并也因此培养出某种近似直觉的判断力,你往往在行程中途就油然心生不祥的预感:“完了完了,牛吹这么大,届时收拾得了才有鬼。”

这里,独独,或谦逊点说,几乎独独铁伊转向了布莱森式的旅程,她不允诺给你一个没有人居、也不适人居、仅供赞叹的大冰原大峡谷大高山,她温柔地带你穿梭满是人家的每一条曲径巷弄,甚至让你忘了,或至少不在意你们最终会到达哪里。

日暮途穷·放声大哭

旅程的终点是什么呢?

曾经,在一个我们对地球尚称陌生、人类散居如孤岛的大旅行时代,那些“我要到达那里”的人携回了远方的珍稀物品(尽管充满着掠夺的罪恶),携回了远方的逸事讯息(尽管充满了想象、谬误和偏见),也携回了他们自身充满严酷试验九死一生的惊奇故事(尽管仅供赞叹不及其他),但他们起码有地方可去,起码还能带回上述充满争议之物回来。

然而,旅程尽管太长,地球却显得太小了,你当然可以给已有的终点赋予新的难度(比方说无氧或不同路径不同季节攻珠穆朗玛峰或南极极点),但就连原初那一点点人文的意义也不复存在了,当然,它可能仍比造一个几千尺长的法国面包成为新的吉尼斯纪录好些——我们可能得承认,有些事物是开发殆尽了,有些时代是不会再回头了。

我对那种个人英雄式的冒险犯难失去战场殊少同情,但对于那些真相信可以找到新启示的人难免心生不忍。

列维·斯特劳斯在反省自身的人类学志业,写过这么一段话:“我会不会是唯一的除了一把灰烬以外什么也没带回来的人呢?我会不会是替逃避主义根本不可能这件事实做见证的唯一声音呢?像神话中的印第安人那样,我走到地球允许我走的最远处,当我抵达大地的尽头时,我询问那里的人,看见那里的动物和其他东西,所得到的却是同样的失望:‘他笔直站立着,痛苦的哭泣、祈祷、号叫,但还是听不到什么神秘的声音。他睡觉的时候,也并没有被带往有各种神秘动物的庙堂里去。他已完全明白确定:没有任何人会赋予他任何力量、权力……’”

直到这一刻我抄写这段文字的当下,仍会激动悲伤。

日暮途穷,放声大哭,人类的诸多历史好像一直在反复着同样的事。

唐诺,台湾脸谱文化事业有限公司总编辑。本文系唐诺先生为脸谱版“约瑟芬·铁伊推理小说全集”撰写的导读,经作者授权使用。文字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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