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微弱的声音传过来,又消失了。屋里死一样的沉寂。一脸死灰的病人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比死人还像死人。杰拉尔德把眼睛移开了,他觉得心都焦了,要是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死去。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他转过身去,看见父亲双目圆睁,拼命翻滚,在狂乱地挣扎着。杰拉尔德蓦地站起来,吓呆了。
“哇——啊——”父亲的嗓子里发出了可怕的要窒息的声音,那疯狂的眼睛吓人地转动着,在胡乱徒劳地寻求帮助,那眼光盲目地瞥了一眼杰拉尔德,接着,一团黑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喷上了痛苦不堪的脸上。绷紧的身体松弛了,头垂向一边,从枕头上滑了下来。
杰拉尔德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堆满了恐惧。他想走开,但是动不了,四肢都动不了,大脑里怦怦地来回响。
护士轻轻地进来了,她看了看杰拉尔德,又朝**望去。
“啊!”她呜咽着,快步奔到死者前面。“啊——”她在床边弯着身子,忧伤不安地轻声叫着。然后,她回过神来,转身拿来了毛巾和海绵。她仔细地擦着死者的脸,嘴里喃喃低语,像是在轻声呜咽:“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啊!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哦,可怜的克里奇先生!”
“他死了吗?”杰拉尔德厉声问道。
“哦,是的,他过世了。”护士轻声呜咽着,看着杰拉尔德的脸。她年轻漂亮,浑身发抖。一脸恐怖的杰拉尔德莫名其妙地咧嘴一笑,接着,走出了房间。
他要去告诉他妈妈,在楼梯口碰到了弟弟巴兹尔。
“他过世了,巴兹尔。”他无法压低声音,无法不流露出下意识的吓人的狂喜。
“什么?”巴兹尔叫道,脸都白了。
杰拉尔德点了点头,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母亲穿着紫睡袍在做针线活,她动作很慢,缝了一针,又缝一针。她抬起蓝眼睛看了看杰拉尔德,面无惧色。
“父亲过世了。”他说。
“他死了?谁说的?”
“哦,妈妈,您看看就知道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您要去看他吗?”他问。
“是的。”她说。
在床边,孩子们已经围在那儿哭泣了。
“噢,妈妈!”女儿们叫着,简直发疯般地放声大哭。
母亲径自走向前去,故去的人静卧在那儿,似乎在安睡着,那么安详平静,就像一个年轻人在无忧无虑地睡着。他的身体还是温的。她站在那儿,忧郁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唉,”终于,她似乎对着空中看不见的证人在悲伤地说道,“你死了。”她又沉默了几分钟,光是往下望着。“真美,”她肯定地说,“你美得似乎从没接触过生活——从没接触过生活。上帝赐给我不同的面相,我希望我死的时候能看出岁数。真美,真美。”她伤感地低声向他说,“你能看出他十来岁的时候,脸上刚长小胡子的样子。一颗美丽的心灵,美丽的——”然后,她嘶声痛哭:“你们死的时候,没人会像这样!可别再这样了。”这是发自未知世界的指令,任性又莫名其妙。她的孩子们在她吓人的指令下,不由自主地围得更紧了。母亲满脸通红,显得又可怕又奇妙。“怪我好了,要是你们愿意就怪我好了,他躺在那儿,就像是十几岁的男孩儿,脸上刚刚长出胡子。要是你们愿意就怪我好了。可是你们谁也不懂。”她在紧张中沉默了。接着又绷紧声音低声说:“要是我知道我生的孩子死后会像这样躺着,我会在他们婴儿的时候就掐死他们,是真的——”
“不,妈妈,”杰拉尔德在背后大声说,“我们不一样,我们不怪您。”声音很古怪。
她转过身,直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抬手做了个绝望得要发疯的怪怪的手势。
“祈祷!”她大声说。“为你们向上帝祈祷,因为你们的父母救不了你们。”
“噢,妈妈!”女儿们发疯地叫着。
可她已经转身走了,他们也都各自匆匆离去。
古德伦听说克里奇先生去世的消息后,觉得很惭愧。她躲着杰拉尔德,是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来得太容易。现在,他身处困境,而她却这么无情。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温妮弗雷德那儿,温妮弗雷德很高兴看到她,高兴自己能躲进画室。小姑娘是哭过了气,受了过多的惊吓,躲到了一边,怕再有什么悲惨的事儿。她和古德伦又像往常一样在单独的画室里工作了,在家里没头没脑的悲哀之后,画室显得幸福无比,自由自在。古德伦一直待到晚上。她和温妮弗雷德的晚餐是送到画室来的,她俩自由地用餐,躲开了家里所有的人。
晚餐后,杰拉尔德过来了。高大的画室里阴影密布,散发着咖啡的清香。古德伦和温妮弗雷德的小桌子在房子顶头的炉火旁,桌上有一盏灯,只能照到一小圈儿。她们有自己的小天地,被可爱的阴影环绕着,画室上方是横梁椽子的阴影,下面是长凳和家具的阴影。
“你们这儿真舒服。”杰拉尔德走过来说。
画室里砖砌的壁炉炉火正旺,前面铺着一块蓝色的土耳其旧地毯,小椽木桌上铺着蓝白相间的台布,上面放着台灯和甜食。古德伦正用老式铜咖啡壶煮咖啡,温妮弗雷德在用小平底锅热一点儿牛奶。
“你喝咖啡了吗?”古德伦问。
“喝了,不过我还要和你们一起再喝点儿。”杰拉尔德答道。
“那你得用玻璃杯了,这儿只有两个咖啡杯。”温妮弗雷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