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啦,”他还是喜滋滋地说道。“我都不行了。”
她依偎着他。他感受着她的柔软和温暖,她就是他存在的富足、可爱的本体。她热乎乎的气息和走路的动作都奇妙地充满在他的全身。
“要是我能帮上你,我就太高兴了。”她说。
“是的,”他说。“要是你不能,就没人能帮上我了。”
“那是。”她心里说着,不觉一阵莫名其妙的要了命的激动。
他们走着,他似乎把她搂得越来越紧,直到她贴着他一起移动。他是那么强壮、那么有承受力,不容抵抗。在肉体运动的奇妙融和中,她一路飘飘忽忽地到了昏暗多风的山坡。远处,贝尔多弗闪着暗黄色的光亮,光亮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另一个昏暗的山坡上。可是,他和她却在这个世界之外,正走在完全隔绝的黑暗中。
“可你究竟有多在意我呢?”她发着牢骚。“你知道,我不了解,不了解!”
“多在意!”他叫着,带着隐隐作痛的得意。“我也说不出来,不过,可那是全部!”他被自己的表白吓了一跳。这是真话。而向她承认这些,就把自己所有的防护面具都剥下来了。他在意她的一切,她就是一切。
“可我不信。”她颤抖着声音低声说道,觉得惊奇。她颤抖着,又怀疑,又惊喜。她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可现在听到了,听到了他激动的真心话,她又不能相信了。她不能相信,她不相信。然而,她又在要命的狂喜和激动之中相信了。
“为什么?”他说。“为什么你不信?这是真的。这是真的,此时我们在这儿——”他和她还在风中伫立着。“这个世界上或是天堂里的一切我都不在意,只有我们待的这一点儿地方让我上心。我自己的存在我也不关心,我的心里都是你。我可以失去灵魂一百次,可不能忍受没有你。我受不了孤独。我的头要裂开了,真的。”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不……”她低语着,有些害怕。可这是她想要的啊,为什么又没了勇气?
他们又怪怪地走上了。他们彼此是那么陌生,可又贴得那么近,真是不可思议。简直是疯了。可这就是她想要的,就是她想要的。他们下了山,朝着方形拱桥走去,桥上是矿区铁路,公路就从桥下穿过。古德伦知道这拱桥是方石砌的,一面淌着水,满是青苔,另一面是干干的。她还站在桥下,听过头顶上火车轧着枕木轰隆隆地驶过。她也知道,就在这孤零零的昏暗的桥下,在雨天里,年轻的矿工就和他们的情人站在这黑暗中。所以她也想和自己的情人站在桥下,在不可见的黑暗中让人亲吻。接近拱桥时,她的脚下就磨磨蹭蹭的了。
就这样,他们在桥下站住了,他把她举在胸前。他紧紧贴着她,挤碎了她,她喘不上来气,头昏眼花,在他的胸前毁灭了,破碎了,他的身体紧张地颤动着,强劲有力。这可怕的完美啊!就是在这座桥下,矿工把他们的情人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胸前。而现在,同样在这桥下,他们所有人的矿主也在紧紧地抱着她!而他的拥抱比起他们的来,更为有力、吓人得多了,同一种爱,他的爱比起他们的要专注得多,重要得多了!她觉得她就要在他颤动着的紧绷绷的躯体下昏过去了,就要在他粗野的臂膀下死去了,她就要死过去了。跟着,那难以想象的剧烈颤动变得舒缓了,一起一伏的。他松弛下来,拖住她,靠着墙站着。
她几乎失去知觉了。这么说那些矿工也是这么靠墙站着,抱着他们的情人吻着,就像她现在这样被人吻着。啊,可他们的吻会和矿主的吻一样美好而有力吗?甚至,他那修得短短的小胡子,矿工们也是没有的。
而那些矿工们的情人会像她一样,头软软地向后仰着,从昏暗的拱桥向外眺望远处幽幽山丘上那片密布的黄黄的灯光,和那模模糊糊的树木,或是望着另一面上的矿区贮木场的房屋。
他紧紧搂着她,似乎要把她拢进自己的身体,把她的温暖,她的柔软,她的可爱之极的体重都聚拢进来,贪婪地吮吸她的肉体。他抱起她,像往酒杯倒酒一样,让她源源不断地浇注自己。
“这值得付出一切。”他动心地说,声音怪怪的。
于是,她松弛下来,似乎融化了,涌进了他的体内,好像她是无限温暖宝贵的**注入了他的血管,在那儿弥漫开来,就像麻醉药一样。她搂着他的脖子,他吻着她,把她完全托起,她浑身松软,源源地涌进他的身体,而他就是接受她的生命之酒的坚实有力的容器。就这样,她横陈着,无可奈何,悬在他的身上,在他的一个又一个的亲吻下,融化,融化,融化进他的四肢,他的骨骼,而他好似一块柔软的烙铁充满了她带电的生命。
就这样,直到她似乎昏了过去,她的意识渐渐地失去了,她死过去了。她全身都融化了,都在流淌,她还横陈着,渐渐被他保有,睡在他身上,就像在柔软纯粹的宝石中放电。于是。她在他的身体里死去了,遗失了,而他完成了自己。
当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远处的片片灯光,看到这个世界依然存在,而自己正站在桥下,头枕在杰拉尔德的胸口,似乎觉得很奇怪。杰拉尔德,他是谁?他给了她美妙的奇遇,他就是她渴望的未知世界。
她仰着脸,黑暗之中看到了他那张男性的棱角分明的脸。他身上似乎散发出淡淡的白光,那是白色的辉光,仿佛他是幽冥世界的来客。尽管她对他这个人怀着本能的恐惧,她还是伸出手,就像夏娃伸手去够智慧树上的苹果,她吻了他,用无比奇妙纤细的手指冒犯他,触摸着他的脸庞。她的手指从上到下地摸着他脸上的轮廓,他的脸形,啊,他是多么完美,又是多么陌生啊,多可怕呀!她的心因着完完全全的了解而颤抖。这张男人的脸就是闪光的禁果。她吻了他,手指从他的脸、眼睛、鼻子、眉毛、耳朵摸过,一直摸到脖颈,她要了解他,通过触摸了解他。他是这样结实,匀称,这样让人满足、难以想象的匀称,奇妙,然而又是难以形容的清晰。他是个难以形容的大敌,还闪着可怕的白色之火。她要抚摸他,抚摸他,抚摸他,直到把他彻底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把他拖入自己的认知。啊,如果她能拥有对他的可贵的感知,她就会满足,没有什么能剥夺她的这种满足。在这个平常的世界中,他是这么难以把握,这么大胆。
“你真美。”她在喉咙里咕哝着。
他觉得纳闷儿,不再动弹。可她感到了他在颤抖,于是不由自主地跟他贴得更紧。他难以自持。她的手指控制了他,这些手指在他身上激起了深不可测、深不可测的欲望,那欲望比死亡还要深刻,他别无选择。
可是,这会儿她已经了解他了,已经足够了。就在这时,她被杰拉尔德身上剧烈的电流击中了,她的灵魂毁灭了。她都了解了。这种了解是一种死亡,她必须从中站起来。他还有多少等着她去了解呢?啊,太多了,太多了,她那完美敏感然而有力的双手在他广袤的生命里、在他放射性的躯体上,还有着许多时日的捕获。啊,她的双手是那样急切而贪婪地要了解他。可是现在已经够了,够了,她的灵魂就能承受这么多了。太多了会毁了自己,她的小小心灵会满足得太快,这会破碎的。现在足够了,眼下足够了。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她的双手会像鸟儿一样,在他有立体感的神秘身躯上吮吸,直到满足。
而他甚至喜欢被她控制。有欲望终归比占有要好,最后的结果是可怕的,和对它的欲望一样深。
他们又朝镇上走,朝着那细细的一条光线走,隔了很长时间,才来到了山谷中昏暗的公路上,最后到了居家的小车道口。
“留步吧。”她说。
“你不想让我再送了?”他问道,松了口气。他也不想在兴头上和她一起走上大街。
“是啊,晚安。”说着,她伸出了手,他握住它,然后吻了那危险有力的手指。
“晚安,”他说。“明天见。”
他们分了手。他回了家,浑身充满了活生生的欲望和力量。
但是第二天她没来,她送来一张纸条,说她感冒了,得待在家里。这可真是折磨人!但他耐心地写了封短信,告诉她见不着她非常难过。
到了第三天,他待在家里,似乎去办公室也是枉然。他父亲熬不过这个礼拜,他七上八下的,还是想待在家里。
杰拉尔德在父亲房间窗前的椅子上坐着,外面是阴沉寂寥的冬景。躺在**的父亲面如死灰,一身白衣的护士在悄悄地来回忙着,她优雅整洁,甚而有些漂亮。房间里散发着科隆香水的味道,护士出去了,杰拉尔德独自相伴着死亡,望着阴沉的冬景。
“丹莱那儿还有很多水吗?”**传来微弱的声音,话问得坚决,透着埋怨。这个弥留之人在询问一个矿井渗漏了威利湖水的事。
“还有很多,我们得抽干湖里的水。”杰拉尔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