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又跟你说什么了吗?”她总算轻轻地问道,那温柔体贴触动了他敏感的心弦。他扬了扬眉,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没有,还没有新消息。”他答道,仿佛这是个随随便便的问题,微不足道。“他说脉搏确实很弱,而且断断续续的,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你知道。”
他俯视着她。她黑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温温柔柔的,那有点儿受伤的神情让他动心。
“是。”最后,她咕哝道。“我一点儿也不懂这些事。”
“还真是,”他说。“我说,你不抽根烟吗?抽吧!”他马上拿来烟盒,给她点上。随后他又站在了炉边她的跟前。
“是,”他说。“我们家也是从没什么人生病,直到父亲有病。”他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那双会说话的不可思议的蓝眼睛又俯视着她,让她害怕。他又说:“你知道,有些事你没有认真想过,直到它发生了,你才意识到它从来就存在着,一直就在那儿,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得这种不治之症的可能性,这种缓慢的死亡的发生。”
他的脚在大理石的壁炉前不安地移动着,往嘴里叼上一根烟,眼睛瞟着天花板。
“我知道,”古德伦咕哝着。“真可怕。”
他无所用心地抽着烟,又把烟从嘴里抽出来,舌尖舔到牙齿之间,吐出一点儿烟粒儿,微微侧过身去,像是一个孤独的人,或是一个思虑得不知所措的人。
“我不知道这对一个人的影响到底是怎样的。”他说着,又低头看了看她。她隐秘的眼睛盯着他,露出理解的神情。看到她没了声音,他就把脸转到一边。“但是我绝对不一样。什么也留不下来,你懂我的意思吧。这似乎是你自己要抓住虚空,而这样,你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是,”她嘟囔着。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掠过她的神经,几近快乐,几近痛苦。“还能挽回吗?”她又说道。
他转身把烟灰弹到大理石的炉台上,炉台就那么光光地横在屋里,没有加护栏。
“我肯定不知道,”他说。“可是我真是觉得已经找到了解决现状的出路,这并不是因为谁想要这么做,而是因为你必须得这样,否则就完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正处于垮掉的时刻,而你正用手在撑着。显然,这种局面不可能继续下去。你忍受不了永远用手去撑住房顶,你知道你早晚得松开手。你懂我的意思吗?所以必须要干成什么事,否则会全面崩溃,至少对你自己来说是这样。”
他在壁炉前转了转,用脚跟嘎吱嘎吱地碾炉渣,低头瞧着。古德伦发觉那年代久远的美丽的大理石壁炉台,在他四周和上方,都刻有线条柔和的浮雕。她觉得自己似乎最终还是被命运抓住了,被束缚在一个吓人而致命的陷阱中。
“可是能怎么样呢?”她恭顺地低语道。“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你务必要找我,可我能怎么样呢?我不知道怎样能帮你。”
他不满地看了看她。
“我并不想要你帮忙,”他有些气恼地说。“因为这儿没什么可做的。我只是想要同情,你知道吗,只是想有个人通通气,可以缓解压力。可这儿就没人能心气相投地交谈,真是奇怪,就是没这么个人。是有鲁珀特·伯金,可他并没有同情心,他是想要发号施令。那就没有任何用了。”
她落入了一张不可思议的罗网。她垂下眼睛看着双手。
这时,传来了轻轻的开门声。杰拉尔德一惊,觉得很懊恼。他这样一惊一乍的实在让古德伦吃惊。接着,他快速上前,步态优雅,故作礼貌。
“噢,妈妈,您下来了真好,您好吗?”
老妇人裹着一件宽松肥大的紫睡袍,像往常一样,有点儿笨重地走过来。她儿子站在她身边,给她拉过一把扶手椅子,说道:“您认识布朗温小姐,是吗?”
他母亲冷冷地瞥了古德伦一眼。
“是的。”说着,她慢吞吞地坐到椅子上去,一双勿忘草一般奇妙的蓝眼睛朝上转向了她儿子。
“我来问你爸爸的情况,”她说着,话快得简直让人听不清。“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不知道?温妮弗雷德没告诉您吗?布朗温小姐留下来吃晚饭,让我们多了点儿生气。”
克里奇太太缓缓转过身朝向布朗温,用视而不见的眼神打量着她。
“恐怕没有招待好。”说着,她又转向了她儿子。“温妮弗雷德告诉我,说医生要和你说你爸爸的什么情况,都说什么了?”
“只是说他的脉很弱,好多次都听不到,所以他恐怕过不去今天晚上。”杰拉尔德答道。
克里奇太太毫无感觉地坐在那儿,就跟没听见似的。她笨重的身子似乎堆在了椅子上,金色的头发松散地垂在耳边。可她的皮肤光洁细腻,她坐在那儿,双手十分优美地下意识地合拢着,充满了内在的活力。然而,那沉默不语的笨重身躯内的巨大能量似乎正在衰退。
她抬头望望儿子,儿子挨着她站着,一副热心尽职的模样。她的眼睛是最奇妙的,比勿忘草还蓝。她似乎对杰拉尔德有信心,可身为母亲,又有些不信任他。
“那你好吗?”她咕哝了一句,声音轻得出奇,好像除了他,别人都不该听到似的。“你没有太担忧,是吧?没让这事把你弄成精神病吧?”
后面这话里奇怪的挑战性让古德伦吃惊。
“我不这么觉得,妈妈,必须得有人把这事办到底,您是知道的。”他答得心甘情愿,但很冷淡。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他母亲急急地说着。“为什么该着你负责,你要做的是办好这件事。可事情自己会顺顺当当走到底的,不需要你。”
“是的,我想我也没什么用,”他回答说。“只是这事影响了我们,你知道。”
“你想要受影响,不是吗?这不难为你吗?你必须得起重要作用。可你没必要待在家里。你为什么不走开!”